同一日,距离重庆府约莫有七百里之遥的水西宣慰司。
依山而建的水西老寨中,往日安静祥和的模样已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肃杀,街道上入目尽是手握刀兵,表情严肃的水西狼兵。
老寨深处的官厅中,水西同知安邦彦一袭黑袍,如鹰隼般的眸子死死盯着角落处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盆,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比较安邦彦的巍然不动,不远处的安武功则是显得坐立难安,目光时不时便瞧向外间,黝黑的脸庞上满是惊慌之色。
\"报!\"
\"回禀大长老,试图犯上作乱的奢社辉已被儿郎们当场射杀!\"良久,官厅内的沉默被一阵急切的话语声所打破。
放眼望去,只见得几名身材魁梧的狼兵径自闯入了官厅,脸上还残存着没有擦拭干净的血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好!\"
闻言,似是有些魂不守舍的安邦彦顿时来了精神,一脸兴奋的看向官厅中的心腹武将,追问道:\"事情可是处理干净了?!\"
\"大长老放心,都安排妥当了。\"
\"奢社辉的心腹死忠,及负隅顽抗者,皆被射杀..\"
提及刚刚倒在血泊之中的族人,说话的夷人军将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不忍之色,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在安邦彦如释重负的眼神中回禀道。
话音刚落,不待坐在上首的安邦彦有所反应,坐立难安多时的安武功便骤然起身,狞笑道:\"做得好,尔等立有大功!\"
这奢社辉不仅是现任水西宣慰使安位的生母,更是\"梁王\"奢崇明的亲妹妹。
前些时日,川中有消息传回,声称\"梁王\"奢崇明之子奢寅于叙州府外兵败而亡,其麾下叛军也是全军覆没。
除此之外,自起兵以来便所向披靡的梁王奢崇明也在成都府外进展不利,迟迟未能拿下这座西南重镇。
一时间,贵州风声鹤唳,本应一片大好的局势急转而下。
\"父亲,那安位呢,咱们不用斩草除根吗?!\"神经质般的狞笑了几句,安武功方才想起自己的父亲,转而面露迟疑的追问道。
这安位终究是族中名正言顺的\"宣慰使\",虽然尚未成年,但麾下已是聚拢了一批心腹死忠。
倘若他们父子不趁着这个机会\"斩草除根\",只怕待到安位长大成人之后,便会毫无犹豫的对他们父子展开清算。
闻听此话,安邦彦的老脸上便涌现了些许不满,任凭他百般栽培,但眼前的长子为何依旧毫无长进?
如若放在往常,死无对证自是搪塞官府的好办法,但如今官府势大,他们在这般\"自作聪明\",岂不是自讨苦吃?
放眼整个西南诸省,谁不知晓水西大权实则被他们父子二人掌控,那安位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安位终究是名正言顺的\"宣慰使\",族中效忠于他的族人也不在少数。
他们二人若是\"擅作主张\",将这安位杀了,只怕族中也会血流成河了。
想到这里,安邦彦脸上的褶皱便是一抽,转而沉吟道:\"奢社辉和奢崇明等逆贼试图谋反的书信,可是准备妥当了?\"
\"父亲放心,都拿到了。\"
官府那边也不是傻子,若是想要彻底洗清他们父子二人身上的嫌疑,自是要将一切\"罪证\"准备妥当,起码明面上挑不出差错。
\"如此,暂且将安位看管好,日后交由官府处置。\"简单的点了点头之后,安邦彦便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吩咐道。
\"回来,\"眼瞅着自己的长子便要领命而去,安邦彦转而在其不解的眼神中继续吩咐道:\"另外,令织金关的儿郎们尽数撤回来,不要被官府抓住把柄。\"
\"安效良那边也要给他去一封书信,令他把手脚都处理干净..\"
言罢,奢崇明便是扭头看向窗外的官寨,表情似是有些落寞和不甘。
\"将儿郎们撤回来?\"下意识准备应是的安武功先是一愣,转而不解的低吟道:\"一旦如此,万一李枟那老头秋后算账怎么办?\"
\"阿爸莫不是忘了,眼下贵阳府城还在戒严呐,那群如临大敌的官兵们不就是在防范咱们吗?\"
有织金关外的万余名儿郎们在,起码能令官府保证投鼠忌器,不敢在平定奢崇明的叛乱之后,贸然将矛头对准他们水西安氏。
但若是令儿郎们撤回来,他们水西安氏便失去了先机呐。
\"放肆!\"
下一秒,安邦彦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于官厅内炸响,其狰狞的脸庞很是恐怖:\"巡抚大人的决定,岂是你能够置喙的?!\"
\"当心祸从口出!\"
没有理会脸色大变的长子,安邦彦转而将目光投向四川,心中感慨世事无常。
谁能料到,在起兵之初大有所向披靡架势的奢崇明居然在成都府外碰了钉子。
不仅如此,就连他的长子奢寅也未能如愿拿下交通枢纽叙州府,为他们水西安氏打通出兵的道路。
更要紧的是,传闻中整饬不足一年的京营居然在长途跋涉月余之后,直接在正面战场击溃了奢寅麾下的叛军,战斗力着实恐怖。
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距离奢崇明兵败身亡的日子也不远了。
朝廷此次的反应实在出乎他的预料,京师小皇帝提前数月命大军护送老将童仲揆归川的举动,究竟是早已预见到西南不稳的未雨绸缪,还是一次意外?
不过也多亏了他老成持重,没有在奢崇明起兵之初便贸然跟随,故此眼下还拥有和官府周旋的空间。
说不定等到此间事了,自己也能因祸得福,名正言顺的执掌水西大权,而不是以\"辅政\"的名义,时刻都要担心安位日后的清算。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望着满脸怅然之色的安邦彦,安武功心中也是一紧,不明白一向对官府嗤之以鼻的父亲,此次为何如此郑重?
要知晓,他们水西安氏传承千年之久,麾下势力可不是崛起不过数十年的永宁奢氏能够比拟的,难不成朝廷日后还敢针对他们?
没有在意满脸匪夷的长子,安邦彦怔怔看向四川,声音微不可闻:\"哎,怎么就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