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璟辞就这样留了下来,在暗中一点点推行商业变革诸多事宜。
多年经商,顾璟辞很懂得人情往来,在官场中也如鱼得水,宫宴上很多人来探他的底,他则来者不拒,给足对方面子,只是饮了太多酒,脑子里昏昏沉沉,心里也多生厌烦。
众人见他双颊潮红,眼神迷离,这才放过他,顾璟辞得以喘息。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没醉。
装醉是个好法子,该见的人都见过了,他也该好好休息一番。
顾璟辞饮尽杯中浓茶,想要压一压满嘴的酒味,并不在意场上歌舞如何。
若非听到身边人提到霓裳舞,他断然不会抬头看那一眼。
只一眼,就让他全身僵硬。
女子熟悉的舞姿和神态很容易勾起被他藏在脑海深处的过往,两道身影渐渐重合。
他认出场上人是孟娘子,心中更觉荒唐。
他怎么能把孟娘子认成清姿呢?想是多年没喝酒,到底比不上从前,醉而不知自。
顾璟辞不断说服自己清姿已经死了,可他的眼睛却不肯听话,直直地看着大殿中央的女子。
她跳舞时的神态,实在太像清姿了,霓裳舞声名鹊起后,中州很多宴席上都有这支舞的身影,顾璟辞看过不下百场,那些舞女都没有清姿跳得好,虽然标准优美,但缺少一股出尘脱俗之意,那是独属于清姿的意境,旁人学不来。
正如眼下,女子脚尖点地,做天飞状,身体在半空停滞片刻,好似下一瞬便要去九天揽月。
许多舞者没有这份好功夫,借力腾空之时还能继续舞动手臂和腰肢。
正是这些细微的差别,让顾璟辞移不开眼,陷入无尽的回忆中去。
除顾璟辞以外,还有几个人怅然若失,心思不定。
自那日被云开拒绝后,裴安白已经很久没见过云开,他不敢去见她,生怕将她逼得太紧,两人之间再无回转余地。
后来他也没时间再去找她,裴樾明发疯要迁太后的坟,宗室子弟纷纷拜访他,要他给出个章程,阻拦裴樾明行事。他虽然不在乎权势地位,但在没弄清楚裴樾明对阿月的心思前,他还需要这些权势巩固地位,必要时助他夺回阿月。所以他也只能和那起子宗室虚与委蛇。
没成想,今日竟在宫宴上看到阿月。
裴樾明竟然安排她献舞,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裴安白既因见到阿月欢喜,也因裴樾明的安排气恼。
口口声声说不会向阿月表明心意,却非要把人绑在身边。
想到这儿,裴安白心中戾气横生,他可以容忍裴樾明喜欢阿月,毕竟阿月那样好,谁会不喜欢她。但如果裴樾明妄图用权势强留阿月,他一定不会放过裴樾明。
裴安白捏紧手中酒杯,视线在大殿上逡巡,那些坐的端正恭敬,山呼裴樾明万岁的臣子中,可有不少私下里拜会过他......
若裴樾明不知好歹,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与顾璟辞的失魂落魄和裴安白的志在必得不同,谢玄和江池只是近乎贪婪地盯着云开看。
他们太久太久没见过她的样子了。
裴樾明登基,谢玄作为他的支持者,忙得脚不沾地,进宫匆匆回禀完情况便需离去,从来没和云开碰见过,加之这段时日有关她和陛下的传闻越传越厉害,谢玄一颗心被烈油煎炸,在臣子本分和心之所向间挣扎,过得很是不易。
裴樾明是他效忠之人,阿鱼是他毕生所爱,如果非要取舍,他也只能选择做个不忠之人。
但愿陛下对阿鱼没有别的心思。
至于江池,他比在场任何人都不知收敛,眼睛直勾勾盯着云开,像蛇类盯着自己的猎物。
他不管十七多恨他,只要能把十七留在身边,他可以不计代价。
江家信奉神明,江池虽然不似其他族人那般卑微虔诚,但也没怀疑过神明的存在,尤其是前些日子,神明竟然在他身上降临,他被卷入幻境,清醒后忘记了发生的事,自己也受了重伤,神明为补偿他,允他一诺,江池不求别的,只求神明助他留住云开,神明已然同意。
眼下他信心满满,只将云开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他亦听到些许流言,但有神明在,裴樾明阻拦不了他。
江池满眼火热,忍不住勾起唇角,畅想自己和十七的美好未来,他要把她带回家,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让任何人都无法觊觎她。
江池的异样引来对面谢玄的注意,他总觉得此番江池醒后,性子变了不少,身上的气息也越来越危险。
想来江池是不会放弃阿鱼的,他要对付的人何止裴樾明一个。
谢玄仰头饮下一杯酒,握着酒杯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已然泛白。
慕如风是少数没有直视云开的人,他不敢看,言犹在耳,当日云开对他的指责他并没有忘记,反而刻骨铭心,难以遗忘。
他明明是爱着阿暖的,为何到了云开嘴里他就变得那般不堪?
慕如风不断在心中否认,这些日子他时常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觉得自己有云开说得那么卑鄙,他只是太思念阿暖了,而且云开太像阿暖了,所以他才会生出那样的妄念。
他不是想要谁代替阿暖,要谁做阿暖的替身,他只想要阿暖,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阿暖,他不会这么做,更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
不管孟娘子怎么看待他,他都要找机会和她说清楚,今日既然在宫宴遇上了,他等会儿就去找她解释清楚。
裴樾明居高位,他没有妃子,高台之上只有他一人,他扫了一眼下方,将裴安白等人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布了这么久的局,今日总算把人凑齐。
对这几个人,除了顾璟辞外,每一个他都看不上眼,恨不得将他们抹杀于世,抵消他们曾经对云开的伤害,可他不能,留着他们还有用。
忍了这么久,他不能败在最后一步。
裴樾明移开视线,将目光落回云开身上。
虽然见她跳过这支舞,但他还是感到惊艳,比之当年初见时更添几分惊喜,因为这支舞是她为他所跳,用来恭贺他的礼物。
以前只敢在梦中想象的事真真实实发生在眼前,即便是裴樾明,也有些控制不住心中悸动。
得她一舞,他这一世便也值了。
日后想起她,也能有更多回忆,这些回忆将代替她伴他左右,直到他消弭于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