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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步入凉亭,沈长戈请谭启赋落座,吴岁晚可不管那些个,见着椅子便是屁股一沉,坐了下去。

“岁晚等等,夫君净了手,给你拿好吃的!”

三宝带着丫头们上茶点,沈长戈却一甩胳膊,啪的一声,把一坨泥巴甩在了桌子上,惊得谭启赋没能坐稳当的屁股弹了三弹。

一滩黑泥,一坨黄泥,两个碟子,三个茶杯,一个茶壶。沈家的待客之道,真是独树一帜。

谭启赋生来,性子就有几分傲慢,再加上他妹妹跟了代王,生下庶长子,将来有望继承大统,更是身家暴涨。

谭大将军目中无人是出了名的,没想到今日遇上了对手。

若是到访别家,整这一景,谭启赋早就掀桌子走人了。

但是,现在是沈家,眼前的人是皇帝的新宠。大事未成,姓沈的再不是东西,他也得忍着,还要拉拢着。

谭启赋暗暗发誓,等他大外甥当了皇帝,第一道圣旨一定要抄了沈家。让沈长戈狂飞天际,忘了自己什么出身,几斤几两?

“谭兄喝茶!”

沈长戈净了手,返回落座,嘴上热情,却不等客人回应,也不看客人的脸色,捻起一块黄色糕点递去了吴岁晚嘴边。

“岁晚,尝尝这个好吃不?”

吴岁晚张嘴,咬了一小口,刚刚沾了一下舌头,随即吐出来。

“呸……不甜!”

沈长戈把残了一角的糕点塞进自己嘴里,又捻起另一块红色的糕点递过去,耐心问道:“这个呢,再尝尝。”

吴岁晚专心致志做活不理人,沈长戈就举着手臂等待。

她用掌心把泥巴揉搓成了两只细长条,像是胳膊的形状,左右看了看,觉得满意了才伸出舌头舔了舔糕点,这一次合口味,一张嘴咬去了大半。

谭启赋呆坐在一旁,两眉头纠结,仿佛能够挤死一只苍蝇,紧抿着嘴不知说啥,气得肚子鼓鼓的。

吴岁晚吃了两块糕点,沈长戈又喂她喝了一口茶,确定没饿着他媳妇儿,才想起来对面还坐着一人。

“谭兄,喝茶……”

“哎……哼……”

谭启赋笑容僵硬,点了一下头,手掌却安放在膝盖上,一动未动。

喝茶?喝什么茶呀?谁能喝下去呀?你自己看看茶杯旁边摆着啥?一摊摊没成型的黑泥,还有一条条成了型的黄泥。

谁知道你那玩意儿从哪里淘来的?泥巴里有没有狗屎人粪啥的?

知道你沈长戈出身寒酸,咱也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但市井平常人家有客临门,都要真情款待。

你家没有好东西,还不能干干净净的吗?你领个傻子跟我在这摆阵呢?

谭启赋暗暗深呼吸,平复情绪,努力回想他因何坐到此处。

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暗中压抑,因为沈长戈根本没有闲心关注客人的喜怒,只顾着媳妇儿的心情好赖。

“呃……那个……沈兄弟……”

谭启赋清了清嗓子:“你有二十多日没去边关了,不知庄志康那老顽固在军中胡整一气。他是个读书人,不懂行军打仗,只会向陛下告状。今天一封信,明天一封信。弄得我的军令下不去,春夏蓄养战马的事情也一再搁置。若是入了冬,我们骑兵人数不足,岂不要吃大亏吗?”

沈长戈拿帕子给吴岁晚擦拭嘴角,点头赞同:“是,立秋之前,至少要增加五千骑兵,现在就当甄选士兵与马匹,即刻训练。”

“说的就是嘛!”

谭启赋一听沈长戈附和他的话,立马来了精神,鼓动道:“我一直都晓得沈兄弟的本事,打仗漂亮,谋术高超。就是庄致康那老顽固不开窍,也仗着他妹妹是皇后娘娘,从不把咱们这些舞刀弄枪的人放在眼中。你今春打了几场胜仗,那庄致康不仅不上书夸赞你英勇无敌,反而向皇上告你黑状,说你违反军令越国境烧杀抢掠。你说他读书是不是把脑子读死了?”

沈长戈没有回应,眼皮都没撩一下。他担心吴岁晚吃多了糕点会口舌干涩,喂她茶水又不喝,只得把水果切成小块儿,又哄又等的劝她吃。

谭启赋的话说到一半,明知再说下去,效用不大,可是,该说也得说。

“咱们兄弟都是在战场上拼过命的,和那些读书人想法不一样。你看你今春提到蓄养骑兵,我立即便拍板叫好。可是那庄致康唧唧歪歪,没个痛快时候。这不,你离开边关,他更是肆无忌惮,直接否了你的决策。”

“可惜我妹妹只是个贵妃娘娘,常年在庄皇后手下伏低做小。又因上天眷顾生了皇帝陛下长子,弄得庄家视我谭家如眼中钉目中刺。不怕沈兄弟笑话,我人微言轻,明知沈兄弟是对的,却也不敢出头跟姓庄的对着干,我深感愧疚啊。”

“如今的局面,只能是沈兄弟给皇帝陛下写一封密信,告知边关情况。免得姓庄的仗势欺人,毁了边防也毁了你这样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真是国之不幸啊。”

“呵呵……”

沈长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更没表示听没听得懂,谭启赋唱了一场独角戏。

其实,今春冰雪尚未融化之时,沈长戈提出蓄养五千骑兵的军策,庄谭两人都是反对的。只是庄致康迂腐但也耿直,反对在表面。他的主要考量是军费开支,东元没有大打的意思,能拖一年是一年。国库空虚,成千上万两白银不如用来安抚边关百姓,让他们安居乐业。

而谭启赋的考量却是出于私心,沈长戈短短时日内成为皇帝陛下心腹,而且是出自谭家之外的心腹,让他颇为忌惮。如今续养骑兵,无论多少,自然认沈长戈为主。对谭家军来讲,日益壮大的沈家军比东元敌军的威胁更大。

吴岁晚的泥人已经成型,安好了脑袋脖子胳膊腿儿,就是没有五官模样,她正低头沉思。

沈长戈给媳妇儿喂了半个苹果,又开始小心仔细的剥葡萄皮。

谭启赋舔了舔嘴角,快速转动脑筋。树了一个杆子,姓沈的不爬,再说下去倒显得自己蠢了,只能换一个话题。

换什么呢?当然是继续推销他的大侄女。

“哈哈,为兄坐着一会儿也看出来了,沈兄弟夫妇俩的感情是真好呀!弟妹这双手更巧,你看那小人捏的,咋那么像呢?比街上卖手艺的都像样。”

“呵呵……谭兄谬赞了。”

沈长戈嘴上谦虚,眉目间却都是骄傲之色,藏都藏不住。

谭启赋话音一转:“弟妹来平城的时日尚短,还没好好逛过吧?我那侄女性子活泼开朗,又是从小在平城长大的。哪里好玩儿,没有人比她更知道。明日我就让她登门,带着弟妹好好散散心……”

凭着他大侄女的姿色,沈长戈必然会一见倾心。就是他有正妻又怎么样?大侄女当个侧夫人,宫中有贵妃姑母撑腰,边关有将帅父兄相帮。沈长戈那个丑傻的正妻,只能是个摆设。

皇帝陛下知道他的心腹与谭家联了姻,就是龙颜大怒又怎么样?大皇子也是在他身边长大的,父子之情胜过一切。难道因为他是庶出,就活该把江山拱手相让给异母弟弟吗?

谭启赋相信,皇帝陛下的心,慢慢的也会偏到谭家来。

却不想……

沈长戈神色淡淡,拒绝道:“不必麻烦了,我家岁晚不理俗世,也不喜俗人,每日都有很多要事忙碌,没空招待客人。”

这话说的邦邦硬,一点面子都不留啊。

谭启赋的肚子又鼓了起来,脸皮僵硬,面无表情。心里直骂沈长戈不知好歹,乡巴佬没见过世面,整个又傻又丑的婆娘当宝贝,真是没吃过啥好猪肉。

你个蠢货,还给我没脸……

不用等我外甥登基为帝,今冬战乱,我就找人结果你得了。

不能用,就抓紧毁掉。免得他根基太深,成了阻碍。

客人气炸了肺子,又不好发作,憋的脸色焦黑。

沈家夫妇俩,一个玩泥巴,一个玩果子,没心没肺。

只有站在柱子边的三宝,有正常人的反应。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咧嘴,一会儿倒抽一口凉气。

就在亭子几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之时。吴岁晚打了个哈欠,嘟囔道:“我困了,要睡觉……”

“哦……夫君带你去休息。”

沈长戈连忙站起身,牵起吴岁晚的手,对谭启赋交代道:“谭兄略坐坐,赏赏景,我去去就来。”

你去了就不可能回来,你就是在撵客,傻子都知道。

谭启赋没有回应,吴岁晚已经拽着沈长戈往亭子外走去,还在叫叫嚷嚷:“夫君,我要吃糖,睡觉前要吃红红的糖。”

“不行的,一天只能吃一块红色糖果,而且要晚上睡觉之前才能吃。”

“夫君不好,不给我吃糖。”

“夫君好,不给红的,还可以给你黄的,绿的,白的……”

“不不不,我就要吃红的……”

吃啥糖啊?天黑之后,睡觉之前,吃的是真糖吗?

两夫妻腻腻歪歪,越走越远。那些闺房中才能说的蜜语,被他们在青天白日之下,大大方方喊出来,把谭启赋的脸都听绿了。

他霍然起身,大踏步离去。三宝往前送了几步,很想和谭大将军解释一句:“我家主子们说的是真话,是吃糖,确实是糖啊,您别想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