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意是在半夜醒的,白色的玉盘依然挂在地平线上不远的地方。
他感觉这大月亮好像......,好像比原来低了点?
不太确定!
他转身看了看身后,身后的那株植物消失了,环顾四方,视野里只剩下稀稀疏疏的杂草。
“........”
不像是梦。
齐意在发呆,或者说想哭而又哭不出来。
四周还是一望看不见尽头的荒漠,什么都没变过。
眼泪在眶里打转,齐意看着指尖的那一滴泪水,看到了自己的脸。
童稚,天真,散发着活力和细嫩。
他不认识这个孩子!
我叫齐意,齐意,齐意.....,齐意默念了半夜的齐意。
最可怕的不是躯体的重新开始,而是心的遗忘,那意味着时间的被否决。
齐意发现了身体的变化,他开始有饿的感觉,但肚子里有一团气抵住了那种厮杀,而且滚烫灼热,让他全身通红。
他把在荒漠上铺的草垫想尽了一切办法,甚至一根一根绑了起来。
但是杂草似乎失去了韧性,完全不存在被带走的可能。
碎成了杂碎。
齐意的双脚不再感到疼痛,只有轻微的热意,这说明什么?
是身体增强了,还是肚子里的那团气引起了什么变化?
他并没有感觉发生特别巨大的变化,没长出角,没长出鳞片,也没变成怪物。
齐意往来时的那群杂草处原路返回,但肚子里的气越来越热.....
于是他转身狂奔,果然不热了。
从草地出发,一直跑到夜幕落下,他都没有停歇。他清楚的知道,草地没有食物,而他肚子,有点饿了!
夜晚是一个美丽的荒漠。
没有星星,非常不正确,他在幻境里见过星星。
睨世的玉盘悬挂无间,有一个孩子正在荒漠狂奔,肚子里的气让他既饿又有力气奔跑,而且身体越来越舒服。
他转了三个方向,测试气团的变化,然后他选了气团降温最快的那个方向。
气团为什么会这样?
太阳月亮都没变,根据距离的变化有变化,就说明,是脚底的这片沙漠分为了不同的区域,是区域在影响气团。
毫无疑问,肚子里的气团好像能指一条路出来?
齐意准备在晚上赶路,白天休息。
根据身体的变化,气团稳定之后正在逐步贯彻他的躯体,他能感觉到流动的气团变得像一条小河一样,小河正随着呼吸凝聚到心脏的位置。
身后的大月亮令人不安,他觉得白天的三个大爷更靠谱,肯定是在上次跪下的时候认了他这个‘小弟’,更容易帮助他。
身体很冰!
心脏很重要!他可能需要注意一下心脏的那个气团。
齐意忘记自己走了几天。
他不数了。数那玩意做啥,焦虑吗?该咋咋的,嘎了就嘎了,没嘎就跟着气团跑,他再也不想看见荒漠了,再说他本来就不喜欢记数。
肚子越来越饿,但不影响身体的力量。
齐意凭空握了一拳,他觉得自己的骨头上现在充满了一种东西,感觉强的可以打死一头大野猪。
记忆里绝对没有这种感觉.....
这算什么,开局一条裤?
这裤子看着也不简单,扯一扯?
齐意还是忍住了!
他在三天的时间内没有再跑得很快,也许是命运眷顾,第三天太阳升起时,气团终于从心脏的位置再次出发了。
于是齐意再次不眠不休的向着饥饿的方向狂奔,他太小了,腿短!
不知道跑了几天。
从大腿然后是胳膊,全都瘦了一圈后,齐意看见了数不清的人影。
——
怎么办?
直接走过去?
齐意打算夜里混过去,总是要接触的,不可能不接触!
他咕咚着口水,他很饿。
齐意觉得有人在拍他肩膀,于是转头而去。
他看见了三根手指,接着瞳孔就瞬间定格了。
“.......”
他缓缓又转向手臂的方向,那是胳膊?
经过不眠不休的狂奔,齐意已经瘦了一圈,他本来就是个小孩模样,现在更浑似个皮包骨的小猴儿。
视野里那条胳膊上虬扎的筋肉,简直狰狞的不能想象。胳膊比齐意腰子还粗几倍,光一根手指就比齐意的胳膊壮。
一颗巨大的头正看向他,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那是一颗人的头。
余光中。
这只野兽正撅着屁股弯着腰,那根手指正轻轻搭在齐意的肩头。
齐意肯定他手指一定非常轻。
不然自己绝对已经嘎了。
没说话,但齐意张了张口,他喉咙空咽了几口唾沫,这是恐惧的表现。
一种无限的恐惧,因为这个大人是瞬间在他身后的!
凭空出现!
是速度还是什么完全不知道,这无疑加剧了未知的可怕程度。
“哪里的小鬼,这是造了什么孽,能被送到这来?”
营地里有一个隆隆的大嗓门响了一阵。
齐意听不懂,但知道那是在沟通。
“可怜的家伙,问你呢。”大头对着齐意吐了一脸口水。
齐意用手捂住耳朵,然后将视线静静移至壮汉的胳膊处,生死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他没有选择的可能。
他已被发现,如果现在不死,那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如此。
如果死了,就都不说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永远沉默。
沉默!
齐意用眉毛遮住了眼睛,收回了视线,模糊中那只胳膊向他而来。
并没有很粗暴,他被放在了营地正中央的一个草垛上。
火把!久违的焰火,让齐意越发思念记忆里的那片时空。
手机键盘鼠标,
可乐汽水午后。
一觉日上三竿,
知足自在逍遥。
齐意很饿,但他不打算开口,身体里那股气彻底消失了。
之前他所认为的力量对于那个大个来说,肯定是想多了!
直接倒头就睡。
再次醒来时,是下午时分。
齐意看着周围的营帐,人影幢幢,全都是精壮的大汉,魁梧的身躯让他在其中显得尤其之小。
他瞟来瞟去,在确定自己到底身处何方.....
直到,他看见了另一个瘦小的家伙。
所以自醒来后,他就盯着那个裹着绿色袍子的男人。
那个男人在睡觉。
但齐意觉得他正看着自己。
他把身体埋进草垛里,然后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那个方向。
夜幕降临。
那个男人动了。
火光下一头黑色的卷发披至肩背,起身,然后他转头,直接看向齐意的位置。
闪烁的焰影中,齐意看到男人缓缓向他而来。
那人半仰着头,正跨着齐意曾经有钱时,那六亲不认的嚣张步伐。浑身酒气的模样,再搭上绿色裸胸的长袍,活似话本里写来的皇帝老儿都没我牛气的破落贵族。
齐意觉得,很帅!
人嘛,这步伐就得这么走。
伊不语是神荒五部族‘岐山部’所属玉剑山庄的仆人,准确来说是私生子。
他的出生是一个梦想,然后破灭了,再然后就成为了一个仆人。在他十五岁之前,他真的以为他只是一个仆人,直到他的模样渐渐被人所疑惑。
他的修炼天赋不算很高,但并不低,最后他偷走了玉剑山庄的一招剑法:水楼罗天外天。
名字取得是真敢取,但威力在某境,的确是最上乘的法门之一。
所以他就被人抓了,然后直接送进了这片,运行了一万九千年的恐怖矩阵,1550。
没错,代号就是名字。
剑法被人拿走,神阙被人彻底吸掉,他后悔过吗?
谁会问他?没意义了。
在这里的,都没机会再活着回到那片大地。
伊不语蹲下身子看着面前的小不点。
“几岁?,七岁还是六岁?”,他这么大的时候在做什么来着?
齐意看见了这个男人的脸。
首先映入视野的是下巴那说密不密,似钢针一样浅短的的一圈络腮胡。他的眼睛朦胧中好像还没有睡醒,但无疑在看着齐意,他的嘴角往下弯出两道月牙,说冷漠却不冷漠,齐意觉得他很哀伤。
突然。
他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然后用一种惊喜的表情,发出了齐意记忆里逗小狗的那种‘啧啧啧’的声音。
搭配着仰头的动作。
齐意的脑袋顿时短路了一下,然后将两片后槽牙合在了一起。
他不敢盯着对方眼睛,只是将视线扩展到了伊不语的全身。
——
伊不语停止了行动,喘着粗气在鼻孔“哼”了一下,然后面带微笑的将齐意拉出了草垛。
“.......”
齐意正在砸石头。
半年前,伊不语将齐意带到了一个,充满了各种颜色水果的营帐里。
他只吃了一个,身体便直接恢复到了通体微黄带白的健康状态,血肉在一晚上已经循回到最开始的精壮,甚至更加有力。
他在接下来的三天内没有饿的感觉。
三天一个果,天天砸石头,每个人都一样。
大人一天一个果,也是天天砸石头。
伊不语是个酒鬼。
齐意从不喝酒,但他想喝点东西,于是浅尝了一口,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那酒并没有烈的感觉,入喉类似记忆里果冻划入喉咙,然后就从肚子里变成一股清凉游遍全身。
神清气爽像夏天的冰棒却没有甜的味道,只有一种香气缭绕胸膛良久。
酒很贵!
齐意半年砸石头挣的钱除了果子,全给酒满上,伊不语觉得这小屁孩真有意思。
——
这里的人只做三件事。
砸石头,也就是干活,睡觉,耍。
准确来说就是“嘿嘿嘿”。
齐意半年没说过一句话,还好只需要砸石头,没人管他。砸多少给多少紫色的小圆币,然后齐意就托伊不语去买酒。
夜幕降临,火把掩映着人们的舞姿,然后营帐开始躁动。
他们精力旺盛,可以一晚上不停,听声音就知道离谱大发了。
齐意觉得这个世界不真实,这都什么神仙钢铁肾!
他需要学会沟通,语言书写,营地有三个,他都去过,他见过和他一样大的小孩跑来跑去。
也在砸石头!
每个人每天必须砸一个小时的石头,包括女人,不然不给果子。
砸的越多给的钱就越多,你可以不休息整天砸,但没人这样做。
没有父母这一说。
没有什么老师教识字。
每个人都在砸石头,砸完一个小时拿到果子然后睡觉,夜幕降临开始跳舞然后去‘嘿嘿嘿’。
三个营地的正中间有一个石碑,上面刻着无数的符号。
那是文字。
但齐意不认识,也没人教他,他将文字一笔一画慢慢映入脑海,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
但除了砸石头,总得有事做!
伊不语这样的人在营地里不少,但更多的是,把他放在营地正中的那种精壮汉子。
他们都和齐意一样只穿着短裤,上半身有的会有各种花纹,有的没有。
拍他肩膀的那个汉子是营地最特别的一个人。
因为它比别的汉子多了一条长辫子,就绕在他的脖颈上。
营地只要有人打架,他就秒瞬移到位抡一巴掌,只需要一巴掌,任何人倒地三米开外直接嘎掉。
所以营地没人打架,包括小孩,精力旺盛可以天天晚上‘嘿嘿嘿’,没人管。
齐意本以为,他会很难融入一个不知名的群体。
但结果压根没人理他。
砸好石头拿果子,想死就找长辫子。
这是一个牢笼,没有希望的牢笼,所以没有人关注别人。
齐意发现这里没有老人,他没有看见任何一个衰老的人,都是中年的汉子,包括女人一样精壮无比。
抡起大锤甚至比男人更暴力。
他在第三个营地找到了非常小的孩子,一颗果子就活蹦乱跳。一个月就发锤子,不到三个月直接长得比齐意还高。
他的身体不属于这里,这是打了化肥,还是超速超人肥。
但食物只有果子,没得选,不一定是果子的问题,还是身体的问题。
因为他还没见到孩子是从哪里出来的。
遍地的营帐一望无际,月亮悬挂在地平线的25度高度永恒不变。
迷乱的喘气声和一种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丝丝杂音,让齐意疯魔无比,这个时候就只能喝酒或者去砸石头。
伊不语很特别。
他只有偶尔的晚上才去耍一晚上。
但更多时间都在睡觉,然后无神的喝酒。
齐意托伊不语的福,找到了类似他的更多的同类,然后是同类的聚集地。
然后是怪胎的聚集地,营地里还有一个孩子比齐意更小,但是那不是人,是一个石头状的类人生灵。他被一条铁链拴在一个巨大的石头底,浑身像带着一身白色的岩质盔甲。
齐意第一次发现这个和石头差不多的生灵时,充满了不可名状。
伊不语第一时间拉走了他。
每天晚上的12点,石头生灵会发出一声低沉的巨吼,齐意给他取了一个名字,石头头。
营地范围有限,齐意不久就逛完了,但齐意没有认为这么大的荒漠上只有这个营地。
所以他画图问伊不语。
伊不语那是第一次认真审视着面前的小孩,但他没说什么。
他把两只手往外一摆,齐意看懂了,他也不知道。
砸石头分配好没人可以反对,每个人每天必须去砸,没人离开过这里。
齐意不敢去问长辫子,所以齐意默默砸着石头,然后喝酒发呆睡觉。
时间是确定的。
因为营地的每个月最后一天,都会有石头凭空出现在工作区域。
33天一轮。
齐意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每天,都一定会去砸一个小时,没人看着,也没人打卡,谁管呢?
只有锤子叮叮咚咚。
他没有试图去违背规则,虽然他的这种想法非常强烈...
砸好石头,然后就去门口一块光滑的石头上,等着凭空出现紫色小圆币。
砸的越久给的越多,真是天上掉钱。
齐意刚开始砸的时候要砸三个小时,半年后就稳定在两个小时了。五个铜币,五百锤,但必须在工作区域呆够至少一个小时,其实200锤基本就可以换果子了,但齐意还有酒呢.....
固定时间,最低锤数,多劳多得,全智能控制,秀啊!
石头只是简单的石头,啥也没有,所以这么多人到底在干什么?
半年后的一天,发生的一件事彻底让齐意觉得这是一场幻境。
在营地里的一个帐篷外,有一群人在排队,男的进去然后出来了一群女的。目标位置突起明显,腰肢和屁股的比例产生了明显的错位。
齐意的眼神已经呆滞了。
——
他灌了一口酒,平复着暴躁的胸膛,转身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草垛上。
他用一年的时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笔画记在了脑海里。
没有人教他任何知识。
但他还是敞开了最基本的沟通,他开始说话,但只会说两句话,‘酒’和‘我睡觉了’。
肢体动作往往更加令人明白意思,点头,摇头,疑问,无奈,用手表示非常简单明了。
在来到营地的第11个月,齐意的身体腹部再次出现了一团气。
他用了很多办法,包括自创体操,倒立,各种扭,但气团就是一动不动。
只有吃进果子的时候,气团才会稍微发热。
于是齐意开始一天砸四个小时的石头,除了酒能多换好几个果子。
他并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因为大人一天就砸一个小时,除了那几个怪胎,没人连续砸好几个小时的石头。
只有小孩才砸的多,而且大人也就一天一个果子,果子属于自动售卖,同样没有任何人管理。放眼望去一眼就看到库存,像一座山一样堆在营帐的后面。
齐意有一种直觉,快要发生什么了!
因为营地里的小孩,自两个月以前没有再看见一个。
——
又过了半年。
那是一个黄昏。
很多人正双目无神的看着远处,那即将落幕的最后一个太阳。
没有云霞,齐意从来没在这里的天上,看见过云彩这个事物。
地平线的尽头红的令人不安,齐意就坐在伊不语的大腿旁边,伊不语倚墙坐在,一堵由白色石块垒砌而来的矮墙处,聚集地的人和他一样,每个人都看着那道焰影。
这不是第一次,但伊不语这次在太阳未曾全部落下的瞬间,转头看向了齐意。
齐意感觉到了,随即仰头,他看见了一种笑,他的眼里凄笑中带着一丝莫然,伊不语似乎张了张口,但什么也没说。
那个夜晚每个人都睡得很死,但齐意醒了好几次。
在第二天太阳的第一道光,出现在地平线的瞬间,无边的火焰在荒漠上开始一个又一个蔓延,刹那间,目之所处已经全部都是焰光。
齐意看着目光里所有人,在一个呼吸之间全部成为黑灰,而他却没有任何损伤。
腹部的气团流转全身。
齐意向天上望去。
在天际不知道多高的地方,那里出现了一个,由无数金色光芒组成的无比巨大的圆形图案,图案正中是一只似虎非虎的巨兽。
而在视线所及之处,无数的金色光点正从荒漠上全部冲天而起。
脚下的荒漠开始迅速流动。
非常快,齐意就发现他在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