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在正房内昏昏沉沉的躺着,一睁开眼睛就仿佛见到宝玉站在堂下,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着大红的蟒袍箭袖,腰围玉带足蹬皂靴,一块美玉挂在项圈上,晶莹剔透,光彩夺目。
她枯瘦的手指往前伸了伸,口中喃喃的说道:“宝玉,宝玉……”
鸳鸯抹着眼泪坐在她的旁边,为贾母擦去脸上的泪痕,小声的说道:“老太太,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宝二爷一定会回来的。”
贾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说道:“我叫你拿银子给林之孝家的,让他悄悄的追上去,看看宝玉怎么样了?你去了没有?”
鸳鸯心中悲苦,老太太还不知道呢,如今真正的是琏二奶奶管家,经过这一遭事儿,大太太躲起来根本不见人了,这府里一切都是二奶奶说了算。
这么多年她有什么不知道的?琏二奶奶恨二房恨得不行,怎么肯让人去关照宝玉?
都说风水轮流转,这府里的人如今谁不是看着二奶奶的脸色行事,她前脚把银子拿给了林之孝,后脚林之孝就去琏二奶奶那里投诚了,昨个晚上琏二奶奶过来的时候,狠狠的敲打了她一番,鸳鸯至今想起来,还心里发抖呢。
她不忍心告诉老太太,强忍着悲痛点头说道:“已经打发他去了,有了消息必来回老太太知道。”
贾母闻言深深的舒了一口气,将心放下了一半儿。
当日宝玉走的时候,她没敢给银子,就是怕凤丫头他们不依,在想个什么法子把银子抢了,宝玉秉性柔弱,只怕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不如过后悄悄的打发人去照看着,也可放心。
凤姐儿掀帘子进来,见贾母虚弱的躺在床上,倒真心安慰道:“老太太且放宽心养病,儿子孙子满屋满地的,都愿意孝敬您老人家,老人家宽心为上。”
凤姐这倒是真心话,贾母虽然偏疼宝玉,疼她也有一些别的心思,但这么多年始终对她不错,再说不看别人,也得看襄亲王妃的面子,要是薄待了贾母,只怕王妃娘娘不依。
鸳鸯的心放下一大半,她现在顾不得别人了,只要这些人肯孝顺老太太,就是万幸了。
黛玉是在贾家安定下来之后,才同湘云一起上的门,二人一见贾母,便拉着手痛哭不已。
湘云是真的伤心,这么多年来肯真心照料她的唯有这个姑祖母,如今老太太偌大年纪,倒遭了这样的罪,她心里难受的不行,这些日子想起来就哭,如今真正的来到了贾母身边,更是哭的哽咽难言。
黛玉也很难过,悄悄的用手帕拭着眼泪,可是她看着贾母的目光却很复杂。
这些天她不停的做梦,梦醒吓了一身的冷汗。
这梦她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讲,即使是徒渊也没有提。
梦里她没有哥哥,也没有嫂子,依然是十几岁的年纪回的扬州,同样是琏二哥哥送她回去的,铺天盖地的白色,一身孝衣的自己,孤零零的站在灵堂上。
琏二哥正忙着收拾林家的财务,府里的人乱哄哄的,除了自己,连给父亲烧纸的人都没有。
一箱一箱的财物被装上了船,自己又被带回了贾家。
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面对舅母的冷嘲热讽,她再也没有底气将这些人伸出来的手抽回去,她没有了父亲,没有了家,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女。
看着拔地而起美轮美奂的大观园,比如今不知豪华了多少倍,梦里黛玉心知肚明,这都是林家的家产,可是她无能为力。
父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叫她不要在钱财上计较,他已经同贾家说好了,将她许给宝玉, 用林家的万贯家财换她的一个栖身之地。
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黛玉逐渐绝望的发现,这门婚事如同镜花水月,难以期望。
梦中她眼睁睁的看着,外祖母托张道士给宝玉说亲,又打听宝琴的八字,一句也没有提起自己的婚事。
而二舅母心中属意宝丫头,压根儿就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
没有了傍身的家财,婚事也无人提起,她如浮萍一般在贾府飘荡,无处可依,终日惶然,最终含恨而去。
醒来的时候黛玉泪流满面, 那种痛压抑的她半晌都喘不过气来。
徒渊当时被她骇得变了颜色,整日都没有离开她半步,可是她对着徒渊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些梦她这几日反反复复的做,醒来后不知道是真是幻。
终于忍不住跑回娘家去,抱着嫂子大哭了一场。
袁怡十分纳闷儿:“你这是怎么了?”
黛玉吞吞吐吐的将梦里的情景说完,袁怡哑然,《红楼梦》都结局了,林姑娘怎么突然梦起这些来了?
就见黛玉擦着眼泪哭道:“幸亏那只是一场梦,醒来时还是有哥哥,嫂子和父亲在的,倘若……”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简直不能想象。
如今,看着躺在病榻上的外祖母,想起梦中的情形,黛玉的心里面很复杂,虽然知道那是一场梦,梦中的情形感同身受,真实的让她难以忘怀。
黛玉看着外祖母,不由自主的想着,如果跟梦中似的,她真的没有了父亲,哥哥和嫂子,外祖母会一直护着她吗?
答案是不能。她想起自己那时离开贾家的时候,面对薛姨妈和二舅母的刁难,外祖母只作不知,那时候自己尚且有父亲在,还不是孤苦无依的孤女,已经是这样了,倘若……
黛玉垂眸不语,贾母拉着二人的手哭道:“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万没想到还有再见之日,你们多看顾些宝玉罢,就当看在我的面上。”言罢,放声大哭。
湘云拉着贾母的手,一迭声的说道:“放心,放心。”
黛玉只道:“外祖母保重!”
贾母目光一闪,眼中有着一丝绝望和怨怪。
这林丫头的心也未免太硬了,不管怎么说,她也和宝玉一同长大,好歹在一起顽了几年,竟如此绝情。
黛玉只作不见,细细的叮嘱了鸳鸯几句,方才告辞出来。
一路上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梦中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她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梦中的那位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