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时寻赶到医院,一眼就看见了走廊的许妍。
许妍坐着,发丝凌乱,神色憔悴,怔怔地望着前方,整个人有些失神。
才一会儿不见,霍时寻没想到许妍就变成这样。
“许老师,发生什么事了?”霍时寻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祝肴远远站着,看着两人。
霍时寻人生地不熟,祝肴只是担心他出事,想看着他,确认他的安全。
许妍听见霍时寻的声音,立即抬起了头,绝望的目光中有了些希望,“小寻,老师知道不该将你叫过来,但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
霍时寻正想问是什么事。
许妍已经神色落寞地一沉,直直地盯向霍时寻,“我妈今天又发病了!摔东西,打自己,打别人,癫狂的样子让我又害怕又心疼。”
“许老师,”霍时寻的少年声色沉稳,年纪尚轻,已很有安抚人心的力量感:“别太担心,我能帮上忙的事,你尽管说,我一定尽力。”
有霍时寻的话,让许妍心里又安定几分,连忙说:“我妈刚才发病,医生注入镇定剂后,告诉我,妈妈的病有也许能治,有一位神经科学专家杨医生,据说在神经科学领域有重大突破……”
这消息不胫而走。
蜂拥找上杨医生的人不计其数,但杨医生年事已高,将所有人谢绝门外。
许妍刚才打了好几个电话,给认识的一些校友,多方询问,打听到杨医生中年时一些研究,受到了很多霍宵长期无偿的资助,数额巨大。
所以,如果让霍宵的独子霍时寻找杨医生,说不定能让杨医生破例答应替她妈做手术。
霍时寻听完原因,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许老师,不过我找杨医生,估计作用也不大,我问一下我爸,有我爸出面,应该更有可能成功。”
“谢谢你,小寻!”许妍一字一字,发自肺腑地道谢。
其实许妍还有一些事没说。
妈妈的身体已经在多年的精神失常下耗尽生机,最近妈妈发病次数越来越多。
平日治疗用的常规药物,和每次发病时用的镇定剂,妈妈似乎已经产生了耐受性,几乎快不管用了。
今天她见到妈妈,已经瘦到皮包骨头。
医生说,如果再没有有效的治疗,妈妈应该撑不过半年。
“我先问下我爸。”霍时寻边说着,边拿出了电话。
他知道失眠的父亲现在一定没睡,将电话拨过去。
“小寻。”
对面接通,传来霍宵沉稳磁性的声线。
“爸,许老师想让我们帮忙联系一位杨医生,替她妈妈做手术,你能出面帮下忙吗?”霍时寻说完,静静听着电话那头的反应。
许妍也看向霍时寻,神色变得紧张。
“小寻,”霍宵语气平静,“我说过,你大了,很多事该你做主。但是你做主,是做你范围能力的主,而不是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来求助你的父亲,让我来替你做超出你能力范围的事。”
“爸……”霍时寻听得心头一颤。
父亲很少用这种严厉的语气和他说话。
他想反驳父亲,许老师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但他突然又反应过来,对于父亲而言,除了家人外,父亲都认为是无关紧要的人。
父亲在家里太过温和,太好说话。
以至于霍时寻忘记了商场上风云诡谲,父亲是霍氏掌权人,怎么可能是真的温和好说话的人。
霍时寻意识到,这次,是他做错了。
尤其是父亲今日在车里明显对姑姑撮合他和许老师的事很反感,现在更不会出手帮忙。
看见霍时寻神色不对的许妍,意识到了什么,神色骤然变得绝望,“小寻?”
霍时寻愧疚地不敢与许妍对视,挪开了眼,只低声对电话里说道:“爸,我明白这次我哪里做错了,我下次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嫂嫂!”
霍时寻骤然爆发出一声惊慌地呼喊。
在十几米外,原本站在原地的祝肴,突然被一个瘦削的女人摔倒。
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口中还在疯狂地大喊着什么,解下自己的腰带,将祝肴双手绑住,女人的声音将原本走廊里的宁静刺破。
病房里一些原本熟睡的病人也被惊醒。
他们纷纷走出病房。
有机械地呵呵笑的,有披着床单跳舞的,有也跟着发疯大喊大哭的。
整层楼顿时一片糟。
霍时寻来不及多思考,飞奔朝祝肴冲了过去,拧着眉大声吼道:“放开我嫂嫂!”
而看清扑倒祝肴那女人的许妍,也腾一下站了起来,“妈!”
霍时寻和许妍都朝走廊的另一边跑去。
可才跑了几步,就被走廊上挤在一起的病人拦住了去路。
“妈!”许妍急得大喊。
霍时寻隔着重重人影,眼睁睁看着那女人将祝肴从地上拽了起来,拉进了那边的电梯里,电梯最后停在了顶楼。
根本挤不过去的霍时寻,余光扫见身边的消防通道,立马对许妍吼道:“许老师,走楼梯!”
说完,冲了上去。
许妍赶紧跟上。
霍时寻急步往上爬,“许老师,你妈妈为什么会冲向我嫂嫂!”
“我不知道!那是你嫂嫂?我根根本不认识,我妈应该也不认识才对!”
霍时寻因为焦急,连语气都急躁而愤怒:“那是我嫂嫂!是沈家现在当家人沈时搴的妻子,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许老师,要是你妈妈伤了我嫂嫂一根汗毛,别说做手术了,你妈妈就是命能不能留到第二天都不知道!”
许妍听在耳里,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许妍手赶紧扶墙,将身形稳住,拼尽全力跟上霍时寻的步伐。
霍时寻想从上一层楼坐电梯,却发现下面一层楼的动静,早已惊醒了整栋楼。
每一层都是密密麻麻在走廊的病人,和匆忙赶来稳定病人的医生。
霍时寻没办法,只能一层一层楼往上爬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和许妍终于爬上了楼顶的天台。
许妍看见天台上的人,立马喊道:“妈,快放开沈太太,你……妈!”
许妍一声惊呼,接着所有的话戛然而止。
霍时寻也骤然停在原地,不敢动弹。
许妍的妈妈许芳神色茫然,力气却大的出奇,在听见有人冲进天台的一瞬间,就将被她绑住双手的祝肴推到了天台边缘。
“别……别乱动……”平日沉稳的霍时寻,此时嗓音抖得不行。
“妈……”许妍压抑着内心深深的恐惧,不敢刺激许芳,小声道:“妈,你在做什么?我是妍妍啊,你快下来,你带着沈太太下来。乖啊,妍妍这里有糖糖,妈妈乖,快下来……”
试图挣扎,以及在电梯里想说服许芳松开自己的祝肴,已经彻底明白身边的女人是个疯子,根本没有道理可言。
无论她跟这个女人说什么,女人都大喊大叫,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但祝肴现在根本没有退路,只能再次尝试和眼前的女人沟通:“阿姨,你女儿来了,你到女儿身边去,这里太危险。”
要么大喊大叫,要么一言不发的许芳,此时突然机械地转头看向祝肴。
她傻呵呵地笑出了声:
“泱泱,你后面的路才危险,我带着你往前面走。”
说着,她指向两人身前这三十二层的高空外:
“泱泱,前面才安全啊!前面才安全!”
泱泱?
祝肴又惊又疑惑。
女人将她认成了哪个泱泱,这世界上这么多叫泱泱的人?还是说,是那个榕城的宁泱泱?
怎么这么巧!
泱泱!
泱泱!
祝肴想不明白,头突然又开始剧烈疼起来。
发现祝肴异常的霍时寻慌乱地问:“嫂嫂!你怎么了!你要清醒些,你千万别慌!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过来!”
“警察?”许芳眼泪唰得一下流下来,却呵呵笑着说:
“警察来不了,警察今晚来不了,没人能救的,没人能救的……泱泱,让我带你走,我们快走……”
许芳流着泪。
嘴角笑着。
一把将祝肴推了下去!
“嫂嫂!”霍时寻大喊。
三十二层的高度,在这深夜里往楼下看,像不见底的深渊。
被绑着双手祝肴往后倒,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啸。
头好疼。
好多杂乱的画面,又纷繁地往脑海里冲。
那些画面模糊不清,却让祝肴心口也跟着是刺痛。
这种疼痛,甚至盖过了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
泱泱!
泱泱!
她似乎听见好多人在耳边喊。
泱泱……
往后倒的祝肴,脚已离开天台,身体腾空……
她闭上了眼。
死亡在此时混沌不清的大脑潜意识里,似乎并不让她感到害怕,甚至有说不出的轻松,仿佛这曾是她无比追求的一幕。
突然。
她腰间传来一股力道,身体也骤然停滞在半空!
是一道人影急速俯冲而下,一只有力的长臂抱住她的腰。
而那人另一只手拽住天台边缘。
心口疼得难受的祝肴睁开眼。
她看清了眼前人。
头疼更加剧烈,脑中的画面变得一片猩红,心口像是有把刀在狠狠绞动。
祝肴额头在冒汗,脸色却平静,看向他道:
“霍宵,好久未见。”
确实很久了。
已近十年。
在她离开榕城的第二年,听闻霍宵领养了一个孩子。
后来听说那孩子很争气,又很孝顺。
她真心为霍宵感到高兴。
如今再见。
竟已是转眼十年。
眼前的霍宵两鬓间是不明显的斑白,眼窝更加深沉而黑,透着上位者天然的冷。
霍宵深邃眸底有丝疑惑。
祝肴恍然:“我忘了,你现在不认识我。”
她知道霍宵自杀后从医院醒来再一次失忆了,而从那以后,两人从未再见。
霍时寻焦急地趴在旁边往下看,赶来的警察正准备将人拉上来,许妍哭着抱住她那正哭喊崩溃的母亲。
明明和祝肴还在这危险的高空,头顶上还传来阵阵嘈杂的声音,但霍宵低沉的嗓音平静,不疾不徐缓缓道:
“我认识你。”
“你知道我是谁?”祝肴头疼欲裂,盯着眼前多年未见的旧人,下意识问出口。
“当然知道。”霍宵看进她的眼睛里,开口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波动,只带着长辈的轻缓温和:
“初次见面,你好……”
“我的侄媳,祝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