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推门进来,泱肆眼前一亮,正要迎上去,看到落染时,又顿了顿。
还以为是莫辞来找她了。
但她还是很开心,走上前去,落染手中端着一盆热水,对她笑道:“殿下,我来伺候您梳洗。”
泱肆想让她不用再叫自己殿下,但一想又觉得,就像自己仍然会叫魏清诀“皇兄”一样,是一种习惯且依赖的称呼,与身份地位无关,只是就想要那么叫。
因此她也没有过多纠结,坐在妆镜台前,由着她为自己拆下发髻,梳理头发。
两人都没有说话,泱肆从镜中去观她认真的脸,许久后才轻声问道:“沐佑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她走时,可是把落染托付给了沐佑,虽然今日一看,沐佑应当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但泱肆仍然想从落染口中亲自听说她的幸福。
没想这人下一刻却是红了眼眶。
“殿下……我都还没有关心您……”
泱肆怎会不知,她不是不想出口问,只是知道自己不争气,一张口便要哽咽落泪。
要说心疼她,没有人能够比得上落染。
这种心疼往往会时时刻刻都伴随她,让她日日寝食难安,以泪洗面。
不用问,泱肆也是知道的。
她不是不想关心自己,只不过是看到平安归来的殿下之后,松了一口气,不敢将自己的情绪暴露,怕让殿下跟着焦心。
唉。
泱肆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拉起她的手,“落染,你对我而言就像阿烈一样,是我的亲人,虽然你们都称我一声殿下,但我从没有把你们当作一个卑贱的仆人或是随从。”
落染泪水如珠,大颗大颗往下掉,从见到殿下时便开始忍耐的情绪此刻却完全无法忍耐,在京城受过了那样的劫难之后,又大半年不曾见面,甚至音讯全无,她真的很难做到镇定自若,无动于衷。
“我知道……我知道的,殿下……”
她握着泱肆的手蹲下来,抬头看着她,几乎是泣不成声:“我们也始终把殿下当作最亲的人……”
不论是她,还是阿烈。
他们,都爱着她,像爱家人一样爱着她。
泱肆一时也有些哽咽,抬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情同姐妹的两人谈了一会儿心过后,落染顾虑着泱肆舟车劳顿,便掩门而去,想让她好好休息。
泱肆却睡意全无,她已经习惯了和江衎辞睡在一张榻上,现在又回到自己一个人,她实在是太不习惯。
于是便披上外衫,穿上鞋推门出去。
徐鸿光强制要求两人分隔两屋,甚至是靖安府里两处离得最远的院落。
泱肆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江衎辞安居的别院。
走进去,发现他竟然也没睡,正在院子中央负手而立,微微抬首,看着夜空中的清月。
实在见不惯他如此独身立于黑暗中的模样,泱肆走上前去,“怎么没睡,等我啊?”
他闻声转头望过来,微微朝她张开双臂,等她走近后将她拥入怀中。
“嗯。”
没想他竟然承认:“知道你会来,所以等你。”
泱肆抱着他的腰,靠在他的胸膛,“是不是没有我作伴睡不着?”
“新婚燕尔。”
江衎辞回应她:“确实无法分离片刻。”
泱肆成功被他逗笑:“不是新婚就可以了?”
“不可以。”
他将她环紧,抿了抿唇,“永远都不可以。”
他们已经分开得太久了。
从去年三月底他们成亲礼上的变故到现如今,将近一年的时间。
他们一起相爱的时间都没有那么久。
分开比相爱更长,真叫人心痛到窒息。
难以忍受。
杀了魏清诀的那一刻他不怕,被关进大牢的那段时日他不怕,被骂成怪物的时候他也不怕,被她亲手推下祭坛时他也不怕,可当他稍微好转,正准备离开极寒之地南下去找她时,却正好碰上来找他的凛寒。
得知她不知所踪的那一刻,才是他最绝望的时刻。
他明明铺好了后路的,即便帝王撕开面具,也不会将她赶尽杀绝。
可为什么,还是没能保护好她。
他几乎是疯了一般,将整个大北走遍,寻找她有可能出现的踪迹。
她身处夜郎,不会知道,去年整个大北秋天都如冬日一般寒冷,很多地方还没到冬天就开始漫天大雪。
是因为时日渐逝,而他却怎么也寻不到她。
于是他所过之处,阴天飞雪,北风呼啸。
他的生命也在一日又一日的消耗中无数个时刻几近尽头。
要不是一定要找到她的信念做支撑,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当他敲开药王谷的大门时,连清看到他的那一刻急得跳脚。
“我就说今年冷得那么早,肯定是你小子不安分!”
连清把他强制留在药王谷待了一个月,为他调理身体,想尽各种办法,用尽各种药材。
他没死,他找到了她。
所以,不能分开。
她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莫辞,你猜我在来找你的路上在想什么?”
怀里的小姑娘突然问他,仍然靠着他的胸膛,垂眸,能看见她的侧脸,和纤长浓密的眼睫。
他在寻找她的那段时日,想的都是,再见到她一定要把她抱紧,用力抱紧,再也不要放开她的手,再也不要与她分别。
“想什么?”
他问。
“我想起了去年偷偷溜进国师府找你的那段日子。”
她回忆起来,似乎觉得那段时光很美好,“那时你可嘴硬了,老是把我推开,明明心里最喜欢我了。”
那时的他不敢奢望与她在一起,不敢靠近她,自卑却又不由自主地爱着她,明明看到她开心得不得了,却只能冷淡地唤一声“殿下”,还叫她以后别再来了。
“那时的我也像今日一样,知道你会来,所以一直在等。”
泱肆抬眼去看他,眼睛亮如繁星,语气小得意:“我就说你口是心非吧!”
江衎辞与她对视,轻声道:“以后不会了,你想听什么,都说给你听。”
泱肆便拉着他往屋里走,“那我们去床上,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他跟上去,倒是没有阻止她,只是好心提醒:“你别忘了,徐将军可不允许你我同屋。”
泱肆才不管,“你我是夫妻,哪有分房睡的道理?我就要跟你睡一块儿。”
夜已至深,两人在榻上相拥躺下,泱肆缩在他怀里,确实是困了。
“你说吧,就当哄我睡觉。”
江衎辞看着她,单手捧着她的侧脸摩挲,“你想听什么?”
她往他掌心里蹭了蹭:“说什么都好。”
什么都好,是他就好。
“泱泱,你还记得黎塘山上的寺庙吗?”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泱肆想也没想道:“记得啊,我们在那里挂了姻缘牌。”
那时她带梅妃出去散心,寺庙里竟有一棵姻缘树,上面挂满了红色的姻缘牌,她便也就拽着他去写了一块。
白首同归。
这四个字是她当时写下的。
那时她还问过他有没有心愿要求,他摇头。
因为他毕生所求就在他眼前,所以他什么都不奢求。
可是她失踪后,他又去了那个寺庙。
跪在佛祖面前,从不信奉神佛之人,却虔诚祈祷,他的泱泱能够平安无恙。
他从未求过什么,哪怕从出生便背负这样注定成为异类甚至会给人带来灾祸的命运,他也从未去祈求过上苍,祈求过神明。
他在姻缘树上找到了当初她写下的那块姻缘牌摘下来,放入了怀中。
说好要白首同归的,她没有放弃他,他也决不会放弃她。
他将她抱紧,没有将那些来时路说与她听,而是诚心而真挚地,在她耳畔,喃出一句最为动听的情话。
“泱泱,人间本不该令我这么惊喜的,但是,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