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听闻闵卿和云卿都考取了举人,恭喜你们!”万历见到他们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知道自己的微服出巡有了着落。
“谢过陛下!”闵悉发现万历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要比从前好不少。
万历道:“早就听闻二位打算去登泰山,还要去吗?”
闵悉和云霁对视一眼,难道他们还没告诉万历已经改目的地了。闵悉想了想,还是说:“我跟义兄商议好,改去中岳嵩山了。”
万历闻言笑呵呵道:“是吗?朕亦准备前往嵩山,二位卿可要同行?”
云霁忙说:“能与陛下同行,是我兄弟的荣幸。”
闵悉听见万历的话,心说果然是皇帝,就算跟着他俩出行,最终也要说成是他们跟着他出行,主导权也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因为要陪皇帝出行,自然就不是说走就走的旅行。需要进行严密的计划,虽然头天晚上两人已经设想了无数意外的应对之策,但随着出行人数的增加,这些对策都还需要调整。
如二人所料,万历微服出巡,还给配备了三名大内高手做保镖,其中一个就是他们认识的赵禹,此外又配备了一名太医随行,加上一名贴身照顾的内侍,就到了五个人,还有三辆马车和三个马车夫。
闵悉和云霁则是连车夫都没带,就跟从前他们在欧罗巴出行时那样,只是赶了一辆加长加宽的马车,马车上塞满了出行所需的物品。陶源本来是想跟着一起去的,最后因事关重大,陶家没敢让他去添乱。
而万历一行人赶了三辆马车,皇帝坐一辆车,御医一辆车,还有一辆拉皇帝所需物资。此外还有三匹马,是那三名大内高手骑的。
这一看就是有钱人出行,想低调都不行。
最后还是闵悉和云霁劝说之下,把马车精简成了两辆,一辆拉人,一辆拉东西,三匹马只留一匹,另外两个人负责赶车,把马车夫给取消掉。
既然是微服出巡,无关人等尽量精简,也是减轻负担。
他们是以游学的名义出发的,万历也弄了个举子的身份,与他们随行的御医三十多岁,也弄的是举子的身份,四人一起结伴外出游学。
万历头一天就悄悄离开了皇宫,住到了云家。宫里则对外声称有宫人感染了天花,皇帝与潞王都被隔离起来进行保护,不能外出上朝,要等宫中太平之后才能上朝。
李太后则每日继续垂帘听政,张居正和翰林大学士则每日依旧去宫中给万历上课,自然是远远地隔着屏风的。
万历头一回在外留宿,新鲜感让他激动得一宿都没睡好。微服出巡虽然会存在着未知的危险,但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来说,未知世界的新鲜与刺激让他完全可以忽略掉那些危险。
翌日一早,闵悉亲自给万历做了早饭。早饭是猪肉大葱馅儿的饺子和灌汤包,因为北方有“出门饺子回家面”的说法,他们今日出门,自然也要应个景儿。
万历看着桌上简简单单的两样主食,再配个蘸碟,连个菜也没有,对于早膳至少是十二道菜的皇帝来说,十分不习惯。
昨天晚饭也是在这里吃的,闵悉亲自下厨,还整了十六道菜,味道自不必说,那是比御厨都好吃的水平,万历吃得很满意,今日一早,怎么就变得这么简陋了。
万历问:“今日就吃这个?”
闵悉恭敬道:“陛下昨日说要体验寻常百姓的生活,这便是学生的日常吃食。”
万历想起来昨天自己说的话,只好说:“原来百姓日常吃食也就是一两道饭菜?”
闵悉解释:“早膳用得简单些,如若在外头吃,还可以多买些花样,但如若在家中吃,通常也就只有一两样。”
万历点点头,拿起筷子去夹饺子,太医焦晃已经用银针试过毒,确定食物是安全的:“陛下,可以用膳了。”
万历看着焦晃:“以后就不必试毒了,朕如果信不过闵卿和云卿,是不会与他们一同出行的。”
“可是陛下……”焦晃有些为难地说,这是他的工作职责,如果皇帝出事,第一个被砍脑袋的就会是他。
万历说:“如果在外面吃饭,还这么大张旗鼓地试毒,那不就等于暴露朕的身份不一般?”
赵禹轻咳一声,提醒道:“陛下,以后要注意您的称谓。”
万历看他一眼:“朕、我知道了。”
虽然早饭简单,但万历还是吃得很满意,因为闵悉做的灌汤包味道实在是太好了。
吃饱之后,众人纷纷登上马车,离开云家。
云霖昨天就被送到外祖家了,他们外出的这段时间,他也会一直住在陶家,虽然小家伙很不情愿,但在闵悉的耐心劝说下还是同意了。
他们走得很早,马车抵达城门的时候,城门刚好才开。城内外的人们按照左进右出顺序,有秩序地进出着。
这时从城外来了几匹马,骑马的人也不下马,横冲直撞地要闯入城门:“不想死就赶紧让开!”
门口的守卫见状,居然也不上来阻拦,而是帮着驱逐进城的百姓:“你们都快点靠边,别挡道!”
牵着马的赵禹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向前一步,挡在了路中央:“依照本朝律例,除非有战报,任何人不得纵马入城。”
那马背上的人见他拦路,看也不看,甩鞭抽了过来:“不想死就给小爷让开!”
赵禹伸手抓住了马鞭,顺势就将对方从马背上扯了下来,嗤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神机营左哨杨把司家的公子。怎么,一大早就火急火燎地进城,是有什么军情要报吗?”
那从马背上摔下的人本来满腔怒火,这会儿定睛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赵、赵大人,没有军情,末将不小心冲撞了赵大人,还请赵大人恕罪!”
赵禹看也不看他,瞪大眼冲着另外两个还在马背上的人一声怒吼:“还不给老子滚下来?”
赵禹虽然没穿制服,但他的气势实在骇人,吓得那两个人赶紧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跪在他面前告饶,赵禹冷哼一声:“都给老子自去顺天府领罚,每人二十棍!如有再犯,严惩不贷!”
那三人吓得屁滚尿流,牵着马,慢慢地随着人流进了城。赵禹站在城门中央,冷冷地盯着那三人的背影。
这边闵悉的车队已经出了城,赵禹牵着马出城,快速跟上了车队。
不用人招呼,他就主动走到了万历车旁:“公子爷,我回来了。”
万历隔着车窗问:“怎么回事?”
赵禹便把那神机营的三名兵士违反规定,纵马进城几乎伤人的事说了一遍。
万历咬牙切齿地说:“这神机营的人胆大包天,公然违背规定,看来是平时作威作福惯了的。这还是在朕、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就敢如此行事,那些远离京城的地方,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公子爷息怒!为这点事气坏身子不值当,小的已经责罚过他们了。”赵禹忙劝道。
万历还是怒火难消。
赵禹见自己劝不住,便赶紧去找闵悉和云霁求助,闵悉听后,便从自己马车上下来了,走到万历的车旁,敲了敲车厢:“公子,我能上来吗?”
万历听见他的声音,顿了一下才说:“你上来吧。”
马车停下来,闵悉上了马车,对里面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内侍方元说:“你先去前面我的车里吧,我来陪公子说说话。”
方元如蒙大赦,小声道:“那就拜托你了!”
闵悉等方元走了之后,这才行了礼,在刚才方元坐下的位置坐下。
万历看着闵悉:“方才城门口的事,闵卿可见到了?”
闵悉点头:“见到了。”
“闵卿作何感想?”万历问。
闵悉说:“公子久居庙堂之巅,看到的、听到的,皆是有人想让您知道的。未曾识得江湖全貌,这便是此次微服出巡的意义。”
万历愤恨地一拍车壁:“但我万万没想到,那帮人竟是如此无法无天!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尚敢如此行事!真是气煞我也!等我回去,我要通通把他们都给收拾掉!”
闵悉沉默片刻,说:“公子须知,人性是复杂的:有人高尚,有人卑劣;有人满腔热血,满怀理想,做官是为国为民,也有人自私冷漠,满肚子坏水,做官只为凌驾人上、中饱私囊、收受贿赂、作威作福;也有人一开始是充满热血与理想的,但权力和享乐会逐渐让他迷失初心,变成他自己当初最讨厌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收拾他们?”万历问。
闵悉摇头:“当然可以。我的意思是,人性复杂,真查起来,恐怕没有几个清白的,我是劝公子看开一点,不要太过生气。”
“他们都中饱私囊、作威作福了,我还不能收拾他们?”万历反问闵悉。
“我们民间流行很多俗话,我说给公子听一听:‘天下乌鸦一般黑’,“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些,都是老百姓对官吏的看法。”闵悉说。
“照你这么说,我大明就没有清官了?”万历问。
闵悉摇头:“当然是有的,比如海瑞海大人。他清正廉洁,但为人过于刚直,眼里容不得沙子。同僚们都惧怕他。”
“因为他是一面镜子,能照出其他人内心的丑陋吗?”万历显然也是清楚海瑞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