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一起南下的还有陶源,他今年也要去应天府参加乡试,跟闵悉是竞争关系。
陶源这小子性情开朗,是个活宝,有他在,旅途都要快乐几分。
今年是大比之年,考试规模不是院试能比的,因为考取举人,那就是真正的鲤鱼跃龙门,读书人的身份就完全不一样了。
秀才还只是读书人的入门级别,尚有穷秀才一说,但从来没有穷举人,因为一旦考取举人,那就等于实现了阶级跨越,直接跟统治阶层划上了等号。举人再往上一步,就是进士,可以直接做官了,举人哪怕不能考取进士,在地方也可能候补官员,或者做一些地方官吏,说话也是相当有分量的。
一旦中举,就会有无数的地主豪绅上来巴结攀附,钱财土地流水一般涌来,所以是不可能穷的。
因此所有的秀才都削尖了脑袋想要中举。考秀才的多是未成年,极少数成年人,但考举人的,鹤发童颜皆有,有人考到六七十岁了,都还在考。
闵悉刚下船,就有人上来迎接他们:“闵爷,您可算到了,我是邱掌柜派来接您的。小的叫李保。”
闵悉看着来人,非常意外:“谢谢!邱掌柜有心了,我们有五个人,能坐下吗?这位是东家二舅的儿子,也就是东家的表弟,也和我一起回来参加乡试。”
李保愣了一下:“原来是表少爷,见过表少爷。请表少爷恕罪,小的以为只有三个人,只赶了一辆马车,不过没关系,小的再去租一辆马车。”
李保很快就租了一辆马车,拉上五个人,前往应天府。
李保非常健谈:“今年是大比之年,早在五六月份,就有好多学子来应天府住下备考了。应天府的客栈和房价水涨船高,一天一个价。邱掌柜眼见形势不对,赶紧提前把去年那水榭给租下来了,由于租得早,要便宜不少。闵爷到了之后,还住原来的地方。”
“邱掌柜有心了!”闵悉感慨,他也没跟邱掌柜打招呼,谁知道人家竟会主动提前把房子给租下了,只能说是真有心,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陶源有些兴奋:“九哥,这回我沾你的光,可以住水榭了。我上回来考试,来得太晚,好地段的房子都给租完了,我租的那客栈又脏又破,关键是那附近还有个臭水沟,全是蚊虫,我在应天府待了一个多月,全身长满了痱子和疙瘩,简直苦不堪言。”
闵悉笑道:“你这不是沾我的光,是沾你霁哥的光。”
“那还是沾你的光,你要是不来考试,霁哥也没想到让人提前给我租房子。”陶源说。
闵悉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的确如此。
陶源摸着下巴:“霁哥对你比对我们这些表兄弟要好。要说呢,还得是生死之交的情谊。我不嫉妒,应该的。”
闵悉笑笑,不说话。
他们到天黑才回到应天府,居然也让进城了,因为这段时间有许多进省城赶考的学子,城门关闭的时间比以往要迟了不少。
应天府的七月燠热难耐,人待在这个环境里,啥事都不干,浑身的毛孔都会自动往外冒汗,整天身上都是黏糊糊的,恨不能泡在水里不出来都行。
天黑后他们进了城,直接被拉到了去年租住的水榭之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哪怕是水榭,夜间都没感觉多凉快。
陶兴熟门熟路,将除蚊虫的艾草给点了起来,伺候两位主子洗漱完毕歇下。
到了后半夜,凉风从水面上徐徐而来,总算是凉快了,一觉安睡到了天亮。
陶源对这地方满意得不行,住的地方宽敞舒适,早饭还有人专门做好,而不是去外头买的:“跟着九哥,真是来享福了。我要是这次中不了举,就真对不起这么好的条件。九哥,咱们一起中举吧!”
闵悉吃着早饭,笑道:“我这次主要是来长见识的,重在参与。”
陶源说:“别这么说啊,祖父说你文章做得好,肯定能考取的。”
“我尽力而为。”闵悉点头。
闵悉真不觉得自己能中举,毕竟是全江南省的秀才都集聚于此,而且举人的录取率低得可怕。江南省读书人多,录取名额也只有一百多人,而参试人数一万多人,录取率不到2%,这跟985的录取率差不多。
闵悉苦读十二载,也没考上985,现在只读了几年书,就想考取举人,那也太不把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当回事了。
倒是云霁所在的顺天府,录取人数和江南省差不多,那边参考人数比江南省少,录取率要高,这么一看,这京城户口自古以来就占便宜啊。
陶源不是第一次参加乡试,他对乡试算是轻车熟路了,特意给闵悉讲解了乡试的门道,还有一些乡试的技巧,比如考试期间尽量少进食,这样尽量不拉大便,因为号舍里会给小桶解决小便,但大便需要去厕所,去厕所就得考官陪同,会在试卷上盖上屎戳,这样会影响阅卷官对士子的印象,会影响成绩,通常有屎戳的卷子是不被录取的。
闵悉想了想,乡试一场三天,三场就是九天。
按理说,每一场考试结束之后,是可以出场休息的。只因江南考生人数太多,乡试人数超过万余名,每场考完之后,每次入场盘查是个相当费时费力的工作,要是赶上雨天泥泞,那是要延误考期的,干脆就不允许考生出场,考完三场才得出场。
提前一天入场,这就差不多是十天时间,十天就算少量进食,也不可能不上茅房,除非是立地成仙,简直太没有人性了,他打算考过这一回就算了,不管中不中,都不再考了。
秋闱在即,应天府无比热闹,陶源这种爱凑热闹的性子也耐得住寂寞,安心在水榭中学习。
闵悉虽然也以学习为主,但他还是每隔几日就出去溜达一圈,感受一下南京城的考试氛围,偶尔也买点菜回去亲自下厨炒两道。
他最喜欢蒌蒿杆子炒肉,这种菜好像只有江苏一带才有,吃起来有一股子特殊的清香。在他生活的现代,除了江浙,别处也极少见,就更别提在明代了。
陶源每次吃闵悉做的菜时,饭都要多吃上一碗,但嘴上还是说:“九哥,你别出去自己买菜做饭了,时间紧迫,抓紧时间多看点书吧。”
“没事儿,我重在参与。况且这也算是劳逸结合,要是一味地读书,人都要读傻了。”闵悉不像别的考生那样对举人志在必得,得失心没那么重。
所以到八月初八入场的时候,考试一应物品还是他自己准备的,包括笔墨砚、衣裳和食物等。
这种天气,十来天的食物必须要带耐储存的,否则东西坏了,吃坏了肚子,那岂不是坏了大事。
闵悉做了不少馕饼,这种烤饼有咸味儿,可以补充出汗流失的盐分,还准备了麦芽糖,因为陶源说要尽量少吃,免得吃多了要大便,实在顶不住的时候,补充糖分,不至于因低血糖而晕眩,要是低血糖了,还考个屁啊。
此外也带了不少肉蛋,除了猪肉干,闵悉还烤了几只酱板鸭,比起普通的烤鸡鸭,这种干鸭子不怕坏,能放好几天。蛋可以带生的,因为考场内会提供一个小炉子,给考生加热食物的,闵悉可以给自己煮鸡蛋吃。
此外,他还带了挂面和青菜,又准备了菌子油,可以煮面条吃,不用每顿都吃干粮。
陶源看着闵悉准备的东西:“九哥你这是打算在考场里自己做饭吗?你这么弄,哪有时间做题啊?”
闵悉笑道:“无妨,反正我也是重在参与,别为了几场考试把自己饿坏了。”
“我就算了,吃点干巴的算了。”陶源跟闵悉不一样,他十指不沾阳春水,并不会做饭。
八月初八,他们提着考篮,背着行囊,在经过严苛的盘查之后,进入了考场,找到自己的号舍。
整个号舍不足两平方米,接下来十天,吃喝拉撒都将在这里解决,闵悉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倒也并不感到陌生,只是想到要在这里住这么久,就觉得特遭罪。
闵悉发现周围跟他一样带了菜米的人不少,那些人都是乡试考场的老油子了,考出经验来了,可以想见,等到饭点,考场内会有多热闹。
在号舍住了一晚过后,初九当天,考官才过来发试卷。三天时间,需要写三篇四书的八股文,四篇五经八股文,还有试帖诗一首。
虽然要求的字数皆只有两三百字,但七篇八股文也够让人头大的,更何况还有一首诗。所以三天时间看似漫长,实则也很紧张,更何况还要花时间准备吃食。
闵悉在窄小的号舍里绞尽脑汁,终于把相对满意的答卷给填完了。
交卷之后,闵悉给自己擦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这几天他感觉自己都馊了。然后给自己煮了个面条,吃了顿热乎饭。
他自己炸的菌子油香得把左右的考生都香哭了,闵悉也不小气,给隔壁的人都分了点,让大家尝尝菌子油的味道。这么一来,倒是结识了好几个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