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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掌柜呵呵一笑,不再言语。云霁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转了几家之后,云霁又回到了云祥号,这会儿徐掌柜已经在店里了。徐掌柜没有注意到他们,倒是先前那个伙计看见他们回来了,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收拾起表情:“怎么样,比较了几家,还是我们家的货最好吧?”

云霁没理他,走到柜台前:“掌柜的,你家肉蔻什么价?”

徐掌柜一抬头,愣了片刻,脸色一变:“东、东家?!”他当年只在泉州见过云霁一面,但云霁的模样,谁见了能忘记?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铺子里遇到云霁,赶紧从柜台后出来,恭敬弯腰:“东家,您何时到的月港?这是打哪儿来?”

云霁道:“刚到泉州,从泉州来的。”

“从京城到泉州?”徐掌柜咽了一口唾沫。

云霁没有否认,他说:“这么些年,徐掌柜一直在这蛮荒的南地替我们云祥号尽心尽力,我们父子是铭记在心的,感谢徐掌柜这些年的付出。”

徐掌柜内心战战兢兢,却不敢去揣测云霁到底想干什么,他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这是小老儿分内之事。”

云霁和颜悦色道:“这几年我一直在欧洲,也没管铺子上的事,如今回来了,便打算理一理,毕竟这是云家祖辈积攒下来的家业,总不能在我手里给败掉了。所以徐掌柜把月港分号这几年的账本都给我吧,我了解一下月港分号的基本情况。”

徐掌柜内心一慌,面上还是很镇定:“这几年的账本数量不少,有的被我搬到住处去了,回头等我都找齐了,一并拿给掌柜的看。”

“不用回头了,有多少拿多少,以前的找齐了再给我看就好了。”云霁道。

徐掌柜只好回到柜台后,低头翻找起来,然后又嘱咐那个伙计:“孙二,去把账房给请来。”

云霁说:“也暂时还用不上账房,账目我自己会看,等看到不明白的地方我再问你们吧。”

伙计孙二这会儿尽力缩在一个角落里,因为他发现,被自己鄙视的客人竟是自己的东家,这可如何是好,希望东家不会计较自己的失礼之处。

云霁看向孙二:“你叫孙二?哪年进的铺子?”

孙二咽了口唾沫:“回东家话,三年前来的。”

“也算是店里的老人了,我们云祥号素来是诚以待客,买卖自愿,童叟无欺,不过你显然不合格。谁招你进来的?”云霁问。

徐掌柜顿时有些头大,他还不知道孙二已经先给自己闯了祸,便声色俱厉地呵斥:“孙二,你对东家做什么了?”

孙二哪里敢说自己做了什么。

云霁冷哼一声:“无非就是有眼无珠,狗眼看人低罢了。我们云祥号卖的是进口的洋货,东西都很昂贵,很多货品都是差之毫厘,价格便是天壤之别,如果眼神不好,还是不要在云祥号做的好。”

徐掌柜大抵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他没有给孙二求情,而是赶紧赔罪:“东家,是小老儿管教不严,才会出现如此纰漏,请东家责罚小老儿。”

“那就先把伙计给换了吧。这样的伙计在店里做事,只会赶客。”云霁道。

“是!听见没有?赶紧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滚蛋!”徐掌柜大声呵斥孙二。

孙二一脸委屈巴巴地看着徐掌柜,他不知道姑父为何半点情都不为自己求,他要是离开云祥号,这云祥分号的掌柜岂不是就永远没机会做了。

孙二能屈能伸,“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求东家开恩,小人知错,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以后再也不犯同样的错误了!”

云霁并不理会:“徐掌柜,把他的工钱算给他吧,回乡的路费也一并算给他,别说我们云祥号卸磨杀驴。”

孙二看向徐掌柜:“姑父!你就帮我求求情吧!我一个人怎么回天津卫?”

徐掌柜一听脸都绿了,这侄子真是蠢啊,东家还嫌拿捏不住自己的把柄,他倒好,反正主动递把柄,用人唯亲,还姑息养奸,这真是浑身张满嘴都说不清了。

云霁闻言哼了一声,果然不出所料:“徐掌柜,账本呢?”

徐掌柜只好用钥匙打开一个柜子抽屉,一本接一本地往外拿账本。云霁翻看着内页的日期,说:“这是今年的的,还有去年的呢?”

徐掌柜又磨磨蹭蹭地摸了许久,从里面慢慢掏出了几个账本:“这是去年和今年的账本,都在这里了。前几年的账本都收到我住处去了,我回头给东家拿来。”

“不急,等打烊了我可以跟你回去拿。”云霁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慢慢查看起账本来。

徐掌柜两股战战,如芒在背,手心脚心都是汗,但是又没有胆量主动跟云霁说什么。实在是云霁来得太突然,他甚至完全没有想到,云霁会亲自杀到月港来,一来就要查账目。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假账。

虽然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这一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承受着接下来将会发生的风暴。

等到店铺关门打烊,徐掌柜却不离开店铺,说:“今日孙二被解雇了,没人看店,我今天就不回去了,还住店里。”

“孙二平日里住在店里?”云霁问。

“是的,东家。他负责看店,现在把他解雇了,以后就只能我自己看店了。”

“叫孙二收拾行李去住客栈吧,店里物品贵重,不允许外人住在店里。小李今晚守店。我跟徐掌柜回家取账本。”云霁早就看出了徐掌柜那点小心思。

小李进铺子后面的院子看了一下,孙二还磨磨蹭蹭着不肯走,最后被云霁勒令搬了出去,留小李在这里住了下来。

云霁跟着徐掌柜回了家,徐掌柜妻儿都跟着过来了,一家子热热闹闹的,掌柜娘子还特别热情,说来了客人要请吃饭,叫孩子出去打酒。

徐掌柜也没跟媳妇说什么,领着云霁进了书房,把门关上,还上了栓,“噗通”一下跪在了云霁跟前:“东家,我错了!”

这一跪把云霁吓了一跳:“徐掌柜,你这是做什么!”因为门外有他的妻儿在,他也不敢大声说话。

徐掌柜满脸羞愧之色:“东家,这些年我鬼迷心窍,背着东家把店里的货物低于市场价卖给别人,从中牟取一些好处,一共收受了一万两千三百两银子的好处。”

这有零有整的,记得还挺牢的。

云霁也不拉他起来:“这数字你记得还挺牢。你既然怕查,为什么又敢做,是不是觉得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来月港?”

徐掌柜耷拉着脑袋:“不,我知道东家一定会来的。东家年轻,锐意进取,肯定不会就让这笔账稀里糊涂下去。我当初是在二、云霄手中的时候,他给我安排了这个门路,云祥号的货低价卖给他介绍的人,然后对方给我吃回扣。等到云霄东窗事发后,我想收手来着,可那人威胁我,说他留了贿赂我的证据,不低价卖给他,他就去揭发我。我只好继续卖给他,但那之后给的银子我都没有再动过,还有一万零二百两。东家,我把银子如数奉还,卖房子卖地,凑齐那一万两千三百两银子,请东家饶恕我。”

云霁严肃道:“徐掌柜,这只是你收受贿赂的银子,实际上这些年给云祥号造成的损失远不止这个数!泉州的铺子和月港的铺子每天接触的都是大宗的南洋货,价格极其昂贵,父亲是多么信任你,才把你放到这里来做掌柜。”

徐掌柜点头如捣蒜:“我知道,我知道,我辜负了老东家的信任。我有罪!请东家责罚!”

“你是父亲提拔和器重之人,我作为晚辈,本该叫你一声徐叔,可你的所作所为实在配不上!父亲若是泉下有知,该是多么失望!”云霁重重叹了口气。

徐掌柜瑟缩着着脖子不敢抬头看他。

云霁坐了下来,问:“徐掌柜,你这样监守自盗,送官的话,该如何处罚?恐怕不止罚没家产这么简单,还得流放吧。”

徐掌柜膝行几步:“东家饶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云霁见状,沉默许久,说:“我这里还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看你愿不愿意去。”

“东家,您说,我一定将功补过!”徐掌柜听见他这么说,赶紧应下来。

云霁道:“我打算在澳门办一家云祥分号,去跟拂朗机的商船做买卖,需要一个懂行的人去鉴定货物品相和价格,你愿不愿意去?”

徐掌柜心中苦涩,这等于是流放岭南了,但也不敢拒绝:“我愿意为东家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