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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九死而复生,震惊了整条街。

闵悉和迭戈坐在堂祖家中吃晚饭的时候,左邻右舍把堂祖家挤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想看看闵九,也想看看他带回来的小洋人。见过的人说,那洋人长得很奇怪,卷头发,凹眼睛,鼻子高得能锄地。

闵悉一边吃饭,一边把自己落水被葡萄牙人救了的经过说了一遍。

围观的人好奇地说:“小九,你怎地连口音都变了,不会说家里话了?”

闵悉也觉得奇怪,他听得懂乡音,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得说:“出去太久,忘记怎么说了。跟我一起获救的还有一个北京人,这几年我跟他在一起说的都是官话。请大家原谅,可能时间长一点,就会说了。”

堂祖无所谓道:“那有什么关系!你活着就是好的,还是祖宗显灵了,你爹娘泉下保佑着你,遇到这么大的事都能活下来。”

闵悉笑着说:“堂祖说得对!多亏祖宗保佑。”

“回头给祖宗和你爹娘都烧个香。”堂祖说。

闵悉应下:“我还想去给爹娘上个坟。”算是替闵九尽尽孝心吧。

“去吧,应该的。”堂祖说。

大家围着闵悉,吃着他买回来的点心,一直聊到夜深,才陆续散去,明朝虽然有宵禁,但他们这小镇上,自然执行得不那么严苛。

堂祖让家里媳妇收拾房间给闵悉和迭戈住,但闵悉还是坚持要住客栈,他说自己回家待不了几天,还有要事在身,很快就要离开,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明日白天再回来。

堂祖家中也不宽裕,见他执意如此,只好由他们去住客栈。客栈离堂祖家也没几步路,来往也便利。

闵悉去客栈开了两间房,自己和迭戈一人一间,洗漱完毕,终于可以躺下歇息。他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很奇怪,仿佛在扮演着另一个人。

但他确实又是闵九,既然用了闵九的身体,还是要替他回来这一趟的,让曾经关心过他的人放心,知道他还活着并且过得还不错。

翌日天亮起来,围观他和迭戈的人依旧很多,应天府的小镇人见识不算浅薄,但闵九的经历实在太过传奇,更何况还有一个难得一见的洋人。

闵悉祭完祖,又在堂伯的陪同下,去给闵九的祖父母与父母都上了坟。

回来后又重新买了点心,挨家挨户去拜访了当年接济过闵九的乡邻,给每户年长者拿了一两或者二两银子,算是回报当年的养育之恩。不是他不想多给,而是他现在确实没多少钱。

不过就算是一、二两银子一户,也发出去了六七十两,余下的钱他得留着做盘缠。

也有那些面皮厚的,看他回来就大肆撒币,以为他在外头发了大财,厚着脸皮上来攀交情,又声泪涕下地诉苦,说自己现在有多困难,想要跟他借点钱。

闵悉又不是冤大头,哪能不知这些人的算盘,无非就是想打秋风,说是借钱,那基本也都是有去无回的。

闵悉自然是一个子儿也没得借。如此过了两天,闵悉拜访完了所有的故旧,把自己带回来的作物种子托付给可靠的族人,告诉他们正确的栽种办法。

还跟他们说,要是有谁想要这些种苗,也不用吝惜,要送要卖都可以。

族人们本来还没往卖钱这点上想,听闵悉这么一说,觉得这主意不错,这东西从外国来的,别人都没有,他们卖的话,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没准还是个生财之道。

但他们没想过,对于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大部分人都不会愿意花钱去买,所以想要卖出去,还得成了气候,等大家都熟悉起来,知道怎么吃,才会有人愿意花钱买。

闵悉还特意跑了趟县衙,确定自己的户籍还在不在,好在他家本没有什么人,也没谁替他去销户,大明这几年也没统计人丁,他的户籍还在。

闵悉顺便给自己改了个名字,把闵九改成了闵悉,重新开了路引,好方便出门。

办妥这些,他便告别族人,带着迭戈和小霸王踏上了上京之路。还是坐马车去镇江,然后在渡口搭漕船的顺风船去京城。

如果搭不上顺风船,就只能自己雇船去京城,费用更高不说,还不一定安全,因为路上可能遇到水鬼。漕船是朝廷的运输队,主要是运官粮的,且是成群结队走的,普通宵小不敢袭扰。

但漕船也不全是运官粮的,随着经济的发展,也运私货,只要给得起钱,比如这次他们从泉州运货去北京,就雇的是漕船。

装私货的漕船轻易不让人搭顺风船,船上的货物都很值钱,万一碰上心怀不轨之人,跟水鬼里应外合,那就等于是引狼入室了。

所以这个顺风船搭得并不太顺利,闵悉决定要是下一批漕船还是没人愿意载他们的话,他就自己雇船去京城了,就是得多费点心挑选船家,夜里睡觉得警醒点儿。

还好,运气不错,他遇到的下一批漕船是从钱塘运送粮食去京城的船,一名船老大对这两人一狗的搭档非常好奇,尤其是迭戈一看就是个洋人,那狗也长得不似本地狗,听说他们要去京城,便答应了让他们上船,一人十两银子。

漕船运送的粮食分官私,一般来说都是官船,因为江南一年两熟,粮食产量高,北地重兵驻守,需要很多粮食运往边关,哪怕是非战时,边关驻扎的官兵粮食消耗量也是很大的。这也是当初修运河的主因,通过船只运粮,要比马匹运粮节省大量人力财力物力。

不过也有部分是私粮,运送大米去京城销售,虽说京城位于北方,但京城汇聚天下人杰,许多南方人都在京城为官、经商、求学、赶考,吃大米的人不在少数,大米消耗量也不小。

闵悉搭乘的这批漕船,运的就是私粮。船老大是个军户,他是整艘船的负责人,非常豪气,对闵悉这个组合兴趣浓厚,知道他们肯定有故事,便让他们上了船。

果不其然,他听到一段传奇:“你们去京城这是要做什么?”

闵悉想了想:“去投奔我的义兄。”

“你义兄又是做什么的?他是京城人吗?”船老大问。

“是的。”闵悉并不想多说云霁的事。

船老大看向迭戈:“你这位洋人兄弟跟着你从欧罗巴来到大明,那他还回去吗?”

闵悉说:“我们应该还会去欧罗巴。”

船老大来了兴致:“那要怎么去?”

“坐船去啊。”

“我当然知道是坐船去,我是问坐什么船去。我听闻咱们大明的船走得最远也就是在西洋一带,尚未去过欧罗巴。倒是欧罗巴的船能抵达大明了,是咱们大明的船不行,还是咱们大明的人水平不行啊?”船老大摩挲着长满胡子的下巴问。

闵悉心说,大哥,你也别太会拆自己人的台了。但嘴上还是说:“我相信大明的船很快就会抵达欧罗巴。”

船老大哈哈大笑:“兄台,我相信你!”

闵悉岛上没听出这话是讽刺,还是真诚鼓励。

船老大为人虽然粗犷了些,但总体还是不错的。闵悉很喜欢这趟运河之行。

人工运河的特点就是平静,无风的时候,水面就跟镜子一般。船工撑一支竹篙,点破平静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竹篙一撑,船就平稳地划破水面往前推进,比他们之前坐过的所有船都要平稳。

迭戈也特别喜欢这段旅程,他甚至还去帮船工撑船,觉得有意思极了,他说他从未见过如此平静的河流,就像是一个平静的湖泊。

闵悉告诉他,这条河是人力挖掘出来的。

迭戈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挖这么长一条河?我的天哪,那得需要多少人挖多久啊?”

这个问题闵悉回答不上来,他光知道大运河的大致由来,具体说不上来,便向船老大求救:“军爷,我这小兄弟想知道,这条运河挖了多久,花了多少人力?”

船老大哈哈笑:“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在这条河上讨了快二十年生活,对这条河是了如指掌。这条河挖的时间可就长了,最远要追溯到春秋时期了。咱们现在走的这一段叫邗沟,是吴王夫差挖的。隋炀帝开凿大运河,他挖的长度最长,从杭州挖到了洛阳,又从洛阳挖到了北京,虽然干的是利在千秋的好事儿,却因为挖得太长,把老百姓压榨得太厉害,所以搞得百姓怨声载道,起兵造反,隋朝只干了两任皇帝就亡了;前朝鞑子皇帝也修了一点,主要是在北京那片儿,陆陆续续,这大运河就这么搞起来了。倒是便宜了我们这些漕工,不然还得走海路。危险不说,夜里还不敢走,你看这运河多好,日夜兼程,速度快多了。”

闵悉便把这些翻译给了迭戈听,迭戈听得咋舌,只觉得不可思议。

闵悉笑道:“这就是统一的好处,你能想象,全国集中力量干一件事。你们欧洲就不行吧?”

迭戈嘿嘿笑,承认闵悉说的是对的:“还是你们中国好。”

闵悉最爱傍晚时分,夕阳挂在西山顶,红彤彤的像个大火球,把半边天都染成了粉色。漕工们拿出渔网来,站在船头,往水面上旋出一个完美的圆弧,渔网像一个圆罩,盖住了水面,也盖住了水下的鱼儿,等到渔网收上来,就能收获一些活蹦乱跳的鱼虾。

这就是现成的美味,真正河鲜。

闵悉自告奋勇给大家做饭吃,船老大说:“你还会做饭?那你来吧。”

闵悉便抓住刚捕获的鲤鱼,拿起菜刀,用刀背在鱼头上一敲,鱼儿便不挣扎了,闵悉手起刀落,便给鱼开膛剖肚。

船老大看到他的动作:“得,你是高手,今晚看来有口福了!”

闵悉问:“想怎么吃?红烧还是糖醋?”

“既是鲤鱼,那自然就是红烧了。”船老大理所当然地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