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鸿煊没有说话,李义却仿佛打开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倾倒苦水。
十句话里有九句是在骂傅景瑞。
李义原名是傅义,是傅景瑞在边关的私生子。
他母亲是边关的富商独女,富商十分疼爱他的母亲,没有继娶。
富商知道有天自己走了,独女肯定是守不住这万贯家财。
原是想招赘婿,但人心隔肚皮。
万一自己走后赘婿想要独吞家财,对自己的独女谋财害命怎么办。
富商走南闯北多年,什么招数没见过。
思来想去还是要找个有权势的夫家,最差的结果不过是把家财占了去,最起码能留条小命和衣食不愁的日子。
没想到独女出门踏青,遇见傅景瑞从此一颗少女心就遗落在傅景瑞身上。
士农工商,哪怕富商有万贯家财,也只能给傅景瑞当妾。
富商并不想独女去做妾室,但架不住女去哭闹与痴缠。
又看傅景瑞确实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除了女儿会受点委屈成为妾室。
但最起码能护住女儿下半生和家财。
便顺了女儿的意愿,妾室不需要摆酒,又远在边关。
所以只要傅景瑞不说加上有意隐瞒,帝都那边没人知道他纳妾。
李义的母亲是难产而死,没几年富商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过度也死了。
那万贯家财就这样被傅景瑞收入囊中,李义也被傅景瑞当垃圾般,丢到军营中。
因为年纪小不用上战场,在军营中帮着打杂混口饭吃。
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都只当他是个任人宰割战场遗孤。
李义在军营中被人呼来喝去使唤中长大,不能说过的凄惨,只能说还活着。
傅景瑞有时候想起来了,会买点小零嘴跑过来哄哄他。
说什么他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李义,自己虽然看起来风光无量。
却是时时刻刻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不知道哪天睡醒就被满门抄斩了。
所以傅景瑞不敢认李义,怕李义被自己连累。
小时候的李义很好哄,哪怕每天被那些大头兵欺负,扇巴掌打骂。
只要想到傅景瑞会给自己带糕点,会给自己搽药。
李义就觉的这日子没那么难熬,傅景瑞这么做是有苦衷的,他也是逼不得已。
人在黑暗中待久了,别人但凡对自己好一点就想要千倍百倍报答回去。
那时候李义对傅景瑞是盲目崇拜,傅景瑞说什么李义都会毫不犹豫的去执行。
李义最后一次见到傅景瑞是在傅鸿煊抵达军营的前一晚。
那天夜里,傅景瑞带了很多好吃好玩的来找李义。
告诉他明天傅鸿煊就会抵达军营,那是他的兄长。
傅景瑞再三叮嘱傅鸿煊是他兄长的事,要烂在肚子里。
西周帝一直紧盯傅鸿煊不放,若是李义身份败露会牵连到他。
你们是到底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
让李义想办法与傅鸿煊交好,待在他身边。
如果有什么异常举动,或者西周帝想对傅鸿煊不利就偷偷告诉他。
那一天傅景瑞还破天荒给李义留了一笔银子。
嘱咐他要好好照顾自己。
第二日,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上,马蹄溅起阵阵尘土。
少年勒马停在了军营前,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随风轻扬,为他增添了几分不羁与洒脱。
整个人站在那里,就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军营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士兵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向这个少年。
少年目光扫过众人,眼神坚定而锐利。
他微微颔首,没有丝毫的胆怯与不安,仿佛这些目光再寻常不过。
随后轻夹马腹,径直向中军大帐而去。
李义就这样呆呆站在角落的阴影中,看着傅鸿煊离去的背影。
李义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同样是父亲的孩子。
傅鸿煊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而他就像阴沟里的蛆虫般见不得光。
李义头一次品尝的嫉妒滋味同时,也生出渴望。
那么耀眼的人竟然是他的…………兄长!
从那天起,李义就在暗处默默观察傅鸿煊。
傅鸿煊他真的很强,无论是骑射、兵法、军务他处理的得心应手。
哪怕是脾气再大,最挑剔的武将都说不出傅鸿煊不足之处。
李义每观察一次,就自卑一分。
傅鸿煊也就比他大三岁,人家才来军营几天,就能轻易得到大家赞赏。
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游刃有余的处理。
而他从小在军营中长大,到现在还是个小透明,连刀法都耍不利索。
李义再一次叹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丢。
怪不得父亲如此看重傅鸿煊!
再想到父亲让自己想办法接近傅鸿煊,李义又是重重叹息了一口气。
这事太难了,他连生存都有问题。
军中大把有能力、有背景再不济也有一把子力气的人想追随傅鸿煊,李义低头看自己这细胳膊细腿。
干啥啥不行,吃饭倒是跑挺快,除了弱没有任何特长自己,想竞争过那些随便出来一个,都能把自己一拳干倒猛将。
李义觉的自己还是洗洗睡了,梦里什么都有。
虽然李义觉的这任务艰巨,但毕竟是父亲的吩咐,哪怕完不成,也要尽力去做。
还没等李义想到什么法子,就又开始打仗了。
李义以为这次和往常一样,他待在后方打杂。
李义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东西,一把生锈的钝刀。
然后他就被连拉带拽赶上了战场,李义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
却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被敌军砍的七零八落。
到处都是嘶吼声,金铁交鸣的碰撞声。
与空气中喷洒出来的鲜血,李义能清晰感受到鲜血滚烫的温度,在自己身上一点点的变的冰冷。
人在绝境中总能爆发出自己不知道的潜力,李义被吓的屁滚尿流。
抱住把柄生锈的铁刀,拼命的挥舞一刻也不敢停歇下来。
就这样不知道挥了多少下,身上越来越痛。
李义倒在血泊中,四周是堆积如山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他窒息。
耳边是远处战鼓的轰鸣和刀剑碰撞的刺耳声,但这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雾气,模糊而遥远。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一个又一个人倒在了他的身上,李义眼前的光线一点一点的被吞噬掉。
在意识游离之际,李义甚至还有心情调侃一下自己。
别人都是黄土埋尸骨,他是尸山埋尸体。
虽然身上很痛,很累,但李义不敢让自己睡过去。
在军营这么多年,其他本事没学到。
战场常识倒是挺丰富,知道自己一旦睡过去,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他试图挣扎,想要从尸堆中爬出来,但身体仿佛被千斤重担压住,动弹不得。
他的手指无力地扒拉着周围的尸体,指尖已经磨得血肉模糊,却只能勉强推开一具沉重的躯体。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李义的心中涌起一股绝望,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昏暗,意识逐渐模糊。
就在他几乎放弃的时候,忽然,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握住了他那只勉强伸出的手。
李义的心猛地一震,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
紧接着,他听到一个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坚持住!”
那只手开始用力扒开压在他身上的尸体,李义感觉到身上的重量一点点减轻,新鲜的空气涌入他的肺部。
他的视线渐渐清晰,看到一个满脸血污灰头土脸连五官都看不清楚的人。
但那双眼睛还是让李义一眼认出那人,是傅鸿煊。
傅鸿煊很沉默,没有多余一句话,把他从尸体堆里拖出来后。
确认他还有呼吸就转身把他背到背上,一步一步往军营走去。
李义好累,他真的好累。
累到连张嘴发出点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他全部的力气都放在双眼上。
强撑着不让自己闭上,他想告诉傅鸿煊他还活着,不要抛弃他。
他害怕……真的好怕!
然而,傅鸿煊一次也没有回头,更没有放下他试探呼吸。
仿佛……仿佛会一直背着他走下去。
李义以前跟着火头兵出采买的时候,看见过镇子上的小孩,他们被父亲背在身上肆意开怀大笑。
那时候李义想不通,被人背着为什么会那么开心?
李义小心翼翼把脑袋靠在傅鸿煊的背上,感受着傅鸿煊身上传来的温度。
原来被人背着是这种感觉,很温暖很踏实。
傅鸿煊把他救回来后,直接丢到军医帐篷,然后头也不回走……
后面李义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中间他迷迷糊糊醒过几次,看到傅鸿煊来来回回背了好几个人回来。
其中不乏身形比傅鸿煊高大健硕的,从背后甚至完全看不到傅鸿煊,那壮汉就像飘着一样佝偻着身体移动。
然后李义就放心睡过去了,在军营中没人比他还轻。
他没有浪费傅鸿煊太多体力。
军营伤兵很多,帐篷里摆不下他就被移到最角落处。
狭窄闭塞连翻身都有些困难,李义对此却是习以为常,能有张床睡就不错了。
他以前经常被赶到马棚里睡,冬天还好夏天那蚊虫仿佛能生吞活剥了他。
唯一有点不好就是,他的位置太角落,送饭的经常漏掉他。
他又下不了床去抢饭,只能这样饥一顿饱一顿。
李义什么苦都能吃,唯独一种苦受不了,那就挨饿。
上午的早饭,分到他这就剩下几口稀饭,喝了根本不顶事。
一想到还要等很久才有午饭吃,李义就更饿了。
低头四处扫描一番,这样床角边上几棵枯黄的杂草。
李义小心翼翼挪动身体,头脚调换过来,然后伸手把那几根杂草拔出来。
用袖子把草根上的土擦了擦,就放进嘴巴嚼吧嚼吧。
这不是李义第一次吃草根,在军营中虽然不至于没饭吃,但也不是顿顿能吃饱。
李义又是正在长身体的年纪,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所以李义饿的时候,就会吃些草根,嘴巴苦了肚子就没那么惦记吃饭。
李义嚼着嘴巴里的草根,有点干巴正想找水喝,头上就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你在干嘛?”
李义抬头看到那人穿着湖青色长衫,腰间束着一条月白色绣云纹的腰带,更显得他腰身劲瘦,英姿勃发。
乌发用一根青色丝带高高束起,额前几缕碎发微微晃动。
傅鸿煊看着李义嘴巴里叼着几根草,眼神呆滞含糊不清道:“我饿……”
傅鸿煊皱了邹眉,上前捧起李义的脑袋,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伤口后才开口道:“跟我走吧!”
李义一个激动想坐起来,结果扯到伤口疼的龇牙咧嘴,整张脸都扭曲了。
傅鸿煊朝身后吩咐道:“找两个人把他抬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