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客栈的竹帘卷着暮色,将最后一线橘红切割成流金碎片。伯阳踏上顶楼时,剑穗流苏与檐角铜铃相撞,惊起几只栖在青瓦间的团雀。
";可算来了!";戎昭斜倚朱漆栏杆,手中松醪酒泼出半盏琥珀光,";慧心姑娘等得都要把琉璃百合数秃了。";
屏风后传来清脆的瓷盏磕碰声。不卜庐的少当家探出半张染霞的脸,发间药玉坠子随动作轻晃:";戎昭公子莫要浑说,分明是你偷喝了三壶茶。";她指尖还沾着新鲜的金疮药粉,显然是刚从义诊现场赶来。
林涣躲在伯阳身后悄悄探头,望见临窗作画的青衫少年忽然搁笔。李勤腕间缠着测绘用的星盘丝线,宣纸上墨迹未干的层岩矿脉图被风掀起一角:";这位便是胡老堂主家的...?";
";正是舍妹阿涣。";伯阳侧身让出半步,剑鞘恰巧挡住楼梯口飘来的讥诮声,";诸位日后在璃月港...";
";我当是谁这般热闹。";鎏金扇骨挑开湘妃竹帘,文潮锦衣上的霓裳花纹晃得人眼疼,";原来是往生堂新认的野姑娘,倒与这满屋草莽相配得很。";
空气骤然凝滞。慧心手中银针扎进药枕三寸,戎昭指节捏得酒盏嗡鸣。伯阳不动声色地将林涣护在身后,剑穗流苏却在风中绷成直线。
";文公子慎言。";他语调仍如浸过桂蜜,眼底却泛起岩嶂冷光,";阿涣是胡世叔亲授《渡厄经》的弟子,亦是我视若珍宝的家人。";
李勤突然轻笑出声,笔尖在矿脉图角落点出朱砂:";难怪层岩测绘时总见文公子绕道——原是怕这';草莽之气';污了霓裳香?";画卷随风扬起,精准盖住文潮腰间歪斜的玉珏。
林涣忽然扯了扯伯阳袖角,捧出个绣着白术纹样的药囊:";慧心姐姐,晨起采的琉璃袋沾了露水...";她踮脚将药囊塞进伯阳掌心,";伯阳哥哥说要亲手交给最懂药性的人。";
慧心的耳尖瞬间红过天边流霞。戎昭一口酒呛在喉间,咳嗽声里混着李勤的闷笑。文潮的折扇僵在半空,眼睁睁看着伯阳耳后飞红地将药囊递出,指尖与慧心相触时惊落两片桂花。
";好!好得很!";文潮的冷笑裹着海风腥气,";我倒要看看,待胡行知浪荡归来,你这野...";
剑鸣如龙吟响彻云霄。伯阳的长剑出鞘,钉入文潮脚前三寸,震得他发冠歪斜:";家父曾言,剑锋所指当护璃月万民。";他抬手为林涣拂去肩头落花,声音温柔却字字千钧:";阿涣是往生堂的明月,亦是千岩军要守护的万家灯火。";
暮色忽然被星光照亮。不知何时到来手提长剑的方士立于飞檐之上,手中匣子滚出七枚璀璨的雷楔:";玉衡星托我传话——";她挑眉扫过文潮惨白的脸,";下月层岩测绘,还望文公子莫再';水土不服';。";
林涣趁乱将慧心往伯阳身边轻推。少女医官踉跄半步,发间药玉与剑穗流苏缠作一团。戎昭突然将酒盏高举过头:";敬璃月的明月!";
";敬不灭的灯火!";众人应和声惊起满楼栖鸟。文潮的折扇";啪嗒";坠地,彻底淹没在望舒客栈的笑语喧哗中。
廊柱阴影里,林涣望着伯阳替慧心梳理缠住的发丝,偷偷将早备好的合欢香囊塞进戎昭袖袋。远处归离原的风卷着琉璃百合的碎瓣掠过她眉梢,恍若某个未来战火纷飞时,仍会忆起的温柔黄昏。
望舒客栈的竹帘筛下细碎金斑,李勤执笔的手悬在宣纸三寸,松烟墨的香气混着茶雾袅袅升起。他腕间缠着的星盘丝线垂落案角,在《层岩矿脉图》上投下细密的经纬。
";这是北麓新探的晶簇分布。";青年指尖划过朱砂标记,袖口露出的半截《石书辑录》书脊泛着幽蓝,";阿涣姑娘说的星银矿脉......";
林涣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青瓷杯壁映出她低垂的睫影。这是她第一次参与这种测绘会议,桃色裙裾上的往生蝶纹都收敛了翅膀。慧心轻轻按住她微凉的指尖,将盛着桂花糕的琉璃盏推近:";尝尝,按你教的方法蒸的。";
";咔嚓——";
戎昭佩剑入鞘的声响惊散满室茶雾。玄衣青年默然立于屏风侧,剑穗流苏扫过林涣肩头时带起一阵松木香。他目光扫过矿脉图某处,薄唇微动:";此处地隙......";
";深三丈七尺,宽可容双马并行。";伯阳执剑挑开竹帘,月白长衫沾着天衡山的晨露,";今晨与千岩军探查时,发现岩壁有至冬火器灼痕。";
林涣悄悄抬眼,正撞见戎昭凝视矿脉图的侧脸。他修长手指按在";愚人众先遣队";的标记上,骨节因用力而泛白,恍若那日灵堂攥住她衣袖的模样。茶盏突然烫手起来。
";阿涣?";慧心轻声唤她,";可是茶水太浓?";
";不、不是......";她慌忙摇头,发间银蝶步摇却勾住李勤铺展的图纸。宣纸撕裂的脆响中,星银矿脉的纹路突然扭曲成诡异弧度。
满室寂静里,戎昭突然解下腰间玉珏压在裂痕处:";无妨。";他声音像浸过霜雪的剑鞘,";此处本就要重绘。";
李勤轻笑一声,鎏金罗盘在裂痕上投下光斑:";倒是巧了,这豁口正对古岩龙蜥的巢穴。";他执笔蘸墨,笔尖游走时袖中滑出半卷《归离集》,";昨日读到';地脉如琴弦';,想来......";
";琴弦断了可不好接。";林涣忽然开口,指尖无意识摩挲杯沿的冰裂纹,";轻策庄的老琴师说,续弦时要用晨露浸润三日......";
伯阳执剑的手顿了顿,剑穗流苏拂过她发梢:";阿涣可愿同去取样?北麓的晨露最是清冽。";
戎昭突然转身走向雕窗,玄色衣袖扫落案上松子。慧心望着他紧绷的脊背,轻声解释:";戎昭的兄长,便是五年前在层岩......";
铜漏滴答声突然刺耳。林涣望着李勤笔下逐渐成型的龙蜥图腾,恍惚看见某个雷雨夜蜷缩在往生堂檐下的自己。她忽然起身,裙裾扫过戎昭垂落的剑穗:";听说层岩的星银矿在月光下会唱歌?";
满室讶然中,李勤的罗盘突然迸出蓝光。他抚掌笑道:";《石书辑录》确有记载,';星辉凝弦,地脉成韵';......";
";明日寅时。";戎昭突然开口,剑鞘在青砖上叩出清响,";我带你去听。";
暮色漫过琉璃瓦时,慧心正教林涣辨识药囊中的琉璃袋。戎昭默然擦拭佩剑,偶尔抬眼望向轻声交谈的少女,玄色眸中映着她们发间交缠的流苏与药玉。
";戎昭公子。";林涣忽然捧来青瓷盏,盏中浮着两朵完整的清心花,";胡伯伯说......说清心泡的茶能宁神。";
他握剑的手颤了颤,剑穗流苏拂过她腕间红绳:";多谢。";茶盏相接时,她瞥见他掌心旧疤蜿蜒如层岩裂隙。
李勤突然展卷吟诵:";『岩心不言,自有千峰应和』......";他的声音被夜风送往星空,伯阳执剑立于檐角的身影仿佛与群山融为一体。
三更梆子响时,林涣轻手轻脚收起茶具。转身却见戎昭倚在廊柱旁,掌心托着枚星银矿碎片:";现在......就能听见。";
矿石贴近耳际的刹那,地脉的呜咽混着远古龙吟穿透灵魂。林涣踉跄半步,被玄色衣袖稳稳扶住。她望着戎昭映满星光的眼眸,忽然懂得有些伤痛沉默如岩,却会在某个共鸣的瞬间,震落经年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