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码头设立在西城门,护城河的源头,引用的是淮河的水,直接修了大运河,从江南直接修过来的。
听说只修这条河就用了好几十年的时间,堪称神迹了,耗费无数人力财力,但是效果是显着的, 带动了无数县城,府城的经济,商品互通有无,给朝廷奉献了大量税收。
这里每天都会送来无数粮食,蔬菜,肉食等等生活用品, 保持了几十万人的吃喝用度,同时也养活了无数的劳力,还有他们的家庭。
萧云笙和齐元安走在西门外,看着忙碌的工人们在卸货,还有等待着的马车,把货物运送进城。
岸上还有很多摆摊子的商贩,卖的都很便宜,生意瞧着还不错。
其中也有不少穿着绫罗绸缎的贵人,他们坐船出行,也要从这儿走的。
这个码头养活了无数人,也是京师最重要的地方,确实不好下手。
“滚出去,在这儿闹什么事儿?活腻了?信不信老子送你们一家团聚。”
两人经过一个库房,看到一个妇人带着几个孩子被人赶出来了,那管事儿一脸横肉,凶狠恶煞的样子,吓的孩子们哇哇大哭。
“哭什么哭?晦气,你男人是自己摔下河里淹死的,怪他命不好,凭什么来找老子要钱?
惊动了帮主,你们一家子的命都不够赔的。
当然了,你若是活不下去,老子倒是可以给你介绍个好去处,这模样嘛,算是周正,你去卖啊!
这么多男人呢,一个人二十个铜板,一天接客是个,就是两百文了,可不少了,你家小崽子也能吃饱饭了,放着这么好的路你不走,你来找老子的晦气,讨打呢!”
妇人摇头:“我不要做妓女啊, 曹管事你行行好,把我男人的尸体找回来吧。
他可是给四海帮干了十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求你让他落叶归根,把他尸首打捞起来,别让他做水鬼,死了也不能安生。”
“捞尸体是简单的事儿吗?找捞尸人也要不少钱的,这个钱你来出吗?
你男人能娶亲生子,都是从我们四海帮赚的钱,是我们给他一条活路,怎么反而欠着你们了?
滚,别耽误老子做事儿。”
又对着围观的百姓吼道:“看什么看啊?有什么好看的?一家子穷鬼, 讹人讹到了老子这儿来了,来人,赶紧给丢出去!”
齐元安脸色阴沉,天子脚下,竟然有如此人间惨剧,简直无法想象。
他就要出手救人,被萧云笙拦住了:“不要冲动,打草惊蛇,于事无补。”
“就这么看着,不管吗?”
“管啊,但是你能救了他们一家子,能救了这么多的工人吗?”
齐元安才注意到那些工人们隐忍悲愤的眼神,却最终低下头,不敢帮那个妇人,为了生存,只能选择自保。
妇人绝望无助,没有人能帮他们,带着孩子离开,萧云笙此时道:“跟上去,她脸上浮现死气,这是有了死志了。”
“什么?她想自杀?”
“不然呢?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怎么活? 男人也找不回来,尸首无存,她没有希望了。 ”
“咱们赶紧救人吧。”
“不着急的,跟上去看看。”
萧云笙比齐元安更沉得住气,或许是因为跟着师父历练多年,见多了人间惨剧,不熟悉她的人会觉得她太冷血,不像个女人。
两人跟着他们,越走越偏僻, 孩子们哇哇大哭, 妇人脸色平静,神情麻木:“别哭了, 娘带着你们去解脱,去找你们爹,咱们一家也能团聚了,来世别做爹娘的孩子,爹娘没本事,对不住你们。”
齐元安心脏抽痛,这都是他的百姓啊,竟然过着如此绝望地生活,是他的错。
萧云笙道:“你这人感情太充沛了点儿,人活一世,谁不苦呢?你还没有见过更苦的人,比如边境那么多的孤儿,死伤无数的将士们,那个不是凄惨的让人落泪?”
齐元安叹息:“话是这么说,能减少一些悲剧也是咱们的责任,朝廷不作为,害的百姓受苦,不能原谅。”
“朝廷? 你能管的了吗?皇帝都管不了,别杞人忧天了。”
“怎么会?今上是个很勤勉,很英明的皇帝,我见过他的,他不是昏君。”
“这不是说皇上是昏君,被他知道了该惩罚我了,皇上还是很好的, 只是他身处高位,有些事情也要权衡利弊呀, 他能一意孤行,想杀谁就杀谁的吗?”
“那当然不能了。”
“想当个好皇帝可不容易,比我们修行都难啊, 幸好你不是皇室中人, 不然你的命可太苦了。”
“啊,这是怎么说的?我跟皇室也沾亲带故啊!”
“回头再说吧,他们要跳河了。 ”
到了这里已经没有围栏了,他们只需要一闭眼就会栽入河里的。
“这么多人,咱们先救谁?”
萧云笙喊了一声:“这位大姐,你就是想带着孩子寻短见,也让孩子们吃顿饱饭吧?
饿着肚子上路, 你想看着孩子做个饿死鬼,死了也备受折磨吗?”
女子的身子顿时停下来了, “对啊,不能饿着肚子,死也要吃饱肚子了,咱们去吃饭,娘给你们乞讨东西来。”
齐元安道:“不用去乞讨,我请你们吃了。”
妇人警惕,“你们是什么人?”
“多管闲事儿的人,你想不想找回你男人的尸首?想不想报仇?”
妇人死寂的目光闪过亮色,“当然想,做梦都想。”
“那你就听我的,我会让你得偿所愿,先去吃饭吧,咱们慢慢聊。”
妇人哭起来,这次是喜悦的泪,她遇到贵人了吗?
找了一家面摊子,萧云笙给他们一人点了一碗阳春面,乳白色的汤底是大骨头熬的, 面条劲道, 配上一些绿油油的蔬菜, 码上十多片煮好的肉片,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孩子们的哈喇子都流出来了,真的能吃这么香的面吗?
他们长这么大,过年也只是吃顿糙面饺子,都没有肉的,能吃这么香的面,死了也无憾了。
“真是可爱啊, 喊人啊,姐姐请你们吃好吃的,该怎么说?”
“谢谢姐姐,谢谢叔叔。”
齐元安气笑了:“我有那么老吗?喊我叔叔?你们不会喊哥哥吗?”
小孩子心眼儿纯净,不好意思笑了:“姐姐长的好看。”
“哥哥也不丑啊,谁喊哥哥,给你们买糖吃。”
“谢谢哥哥,哥哥好。”
说笑一会儿,面端上来了,妇人局促道:“买点儿馒头就行了,吃这么贵的面,还有肉呢,可使不得。”
“吃吧,临死吃点儿好的。”
妇人一下给整不会了,萧云笙似笑非笑:“你不是去寻死的吗?我这么说也没错啊, 死多容易啊,眼一闭,痛苦一会儿,人就解脱了。
难的是活着,你看看这路上的人,有谁不辛苦?他们就去寻死了吗?
为母则刚,为了孩子,你也得坚强啊。”
妇人羞愧:“是奴家想错了,奴家也是一时间没了主意,实在是没辙,才出此下策,小姐骂的对。”
“先吃饭吧。”
萧云笙和齐元安也吃一碗,没有嫌弃路边摊,在边境的时候,大锅饭照样吃,出身高门,却没有享受锦衣玉食,他们俩在这方面倒是一样的经历。
吃了面,汤也喝光了,孩子们还想吃,太香了,齐元安经受不住他们祈求的目光,“摊主,再来几碗,让孩子们吃饱。”
“不要,小孩子不知道饥饱,没有自制力,会撑坏了的,就这样吧。”
萧云笙让齐元安付了钱, 问妇人:“你家在哪儿啊?”
妇人带着他们回自己家,低矮的茅草屋, 说是家,其实就是一间房子,住着全家人。
外面搭个棚子就是厨房, 厕所是公用的, 街角处修建了一个简单的厕所,那味道太销魂了,老远都被熏的眼睛疼。
没办法,穷苦人能有个栖身之处都不错了,但凡有法子,也不会一家子挤在一起了。
三个孩子最大的十岁,最小的才六岁,老大是儿子,已经懂事儿一些,招呼他们坐在木板搭建的床上, “我给哥哥姐姐烧水喝啊。”
“辛苦了,多谢。”
大儿子腼腆一笑,带着弟妹去烧水。
妇人局促地坐在唯一的小板凳上,道:“家里都没有余粮,当家的这一走,我们孤儿寡母的实在是没有活路。
那曹管事儿就是杀人不吐骨头的畜生,多少人丧命在他手上,我不相信我男人会是意外死亡,肯定是他们害死的。”
“为什么要害你男人?”
妇人道:“我也不知道,听男人讲,最近码头死了不少人,感觉不太对劲儿,都是年轻男子,他也担心自己的安全,可为了生活,不得不做工, 没想到他这一走,再也回不来了。”
妇人又哭起来,齐元安问道:“死了人,就没人报官吗?”
“四海帮跟官府勾结,咱们小百姓哪儿敢报官?再说都是意外,报官了也没用,官府也不会管的。”
萧云笙道:“短时间内死了这么多人,肯定不正常,我刚才看了看码头的气运,夹杂着黑红之色,怕是要出大事儿了。
活人的事儿你管,死人的事儿我来处理,晚上送走了陈豆子,再过来这儿看看,准备一艘船,说不定要下水的。”
齐元安道:“好,我来处理,这位大姐怎么称呼?”
“奴家姓蔡,我男人姓陈,大家都喊我陈蔡氏,也有喊我虎子娘的,我家老大叫陈虎。”
“我喊你蔡大姐吧,不瞒你说,我是咱们京兆府的府尹大人,来调查四海帮的,正好碰到你们这桩事儿了。
那我也不能不管,你一个妇人 ,只能找一些缝缝补补的活儿,很难养活三个孩子的,我想着安排你去京兆府衙门内厨房,帮忙做做饭,洗洗衣服,管你们一家的吃住,一个月一两银子的月银,你意下如何?”
陈蔡氏激动的说不出话,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做梦,激动道:“太好了, 谢谢府尹大人啊,虎子, 豹子, 琳儿,来给恩人磕头了。”
孩子们都来跪下,让齐元安心酸:“别这样,是朝廷的疏忽,不知道你们活的这么艰难, 今后我会代表朝廷,重视你们的遭遇。”
“多谢大人。 ”
陈蔡氏激动地擦着眼泪,看着萧云笙欲言又止,萧云笙道:“你是问你丈夫的尸首的吧?放心,一定帮你找回来。
你有他的贴身衣物吗?能找到毛发,指甲什么的就更好了。”
“有的,前几天换下来的衣服我刚收起来, 被子上有他掉落的头发,我这就去找。”
拿到了需要的东西,齐元安留下几两散碎银子,让他们先买几身衣服换一换,去衙门做工也得干净体面。
陈蔡氏又是一番感谢,送他们离开。
……
天色已晚,齐元安调整了心情,请萧云笙去吃顿好的,美食能让人心情愉悦。
码头也有上档次的酒楼,他们找了一家最好的, 叫顺风楼,取自顺风顺水的意思,也挺吉利的。
客人还很多,都是来往的客商们,他们都是腰缠万贯,可不缺钱了, 吃的住的都选最好的。
两人没有去包厢,选了角落里的桌子坐下,也听一听商人们都聊些什么。
这里是最好的打听消息的地方,男人们喝多了酒,什么话都能秃噜出来了。
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最近伙计们都太不小心了, 出意外的多,死了总得赔偿安葬费吧,关键是晦气啊,做生意的最不想碰到死人的事情了。
“会不会是中邪了?要不请人来做场法事吧?”
“这事儿四海帮怎么说?码头是他们的地盘,听说他们也死了不少人呢,四海帮就不着急?”
“谁知道呢?有谁能说上话,问问四海帮的意思吧,咱们大家伙的感激不尽了。”
没有谁搭茬,有这个关系,谁都是留着自己用,谁会往自己身上揽事情?
萧云笙心不在焉吃着菜,目光落在二楼包厢里,有一股煞气浮动,就是从二楼传来的。
“他怎么也在这儿吃饭?”
萧云笙看到一行人从包厢里出来,很是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