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那场车祸季秋当然记得,那是她第一次那么直观地感受到生与死的距离。
刺耳的鸣笛声,人群的惊叫声。
她好像又回到了半年前,在小区门口,准备去逛超市。
各种纷杂的记忆碎片涌入她脑中。
不...不...不...
季秋双膝不受控制地跪地,双手撑住地面。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她就与沈泊舟见过了,早在那个时候沈泊舟就为她丢过一条命了...
车辆翻滚在地,玻璃破碎,像是才发生不久,惨烈的画面仍旧历历在目。
季秋心头被巨大的恐慌萦绕。
沈泊舟又骗她。
她早就猜测车祸的原因没那么简单,可何曾想过真实情况会是这样?
沈泊舟当时在车内看着她那副不愿沾染晦气的模样应该很心痛吧?
季秋如今也算是体验到了命悬一线的绝望。
可至少她还有一丝微乎其微的希望。
沈泊舟却没有,她什么都没有。
正当季秋陷入思想绝境之时,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
小虎眼疾手快地冲上前去,他眼中泛着骇人的红血丝。
\"怎么样了?没事吧?!\"
意大利语在异国他乡显得冰冷刺骨。
季秋也从地上跌跌撞撞爬了起来,动作太大免不了会牵扯住伤口,她痛得脸色发白。
金发碧眼的男医生看着二人欲言又止。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季秋心头蔓延。
她猛地上前抓紧那医生的双臂,力道之大惹的强壮的医生直皱眉头。
\"你们的心情我很了解,这位女士请你不要激动,沈总暂时脱离危险,只要她能熬过今晚,一切都好说。\"
\"那我能去看看她吗?\"
季秋鲜少有这么卑微的时刻,她慢慢松开被她大力抓皱的白大褂。
医生无情地摇了摇头。
\"沈总必须转入IcU进一步观察,所以您暂时不能接触她。\"
男医生说完就离开了。
小虎本想上前扶住季秋摇摇欲坠的身子,手却停在半空不得动弹。
于情于理,他都没有资格。
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被推入IcU,季秋只能站在外面,隔着玻璃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描摹沈泊舟的眉眼。
\"季小姐,您还是先去处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吧,要是让沈总见了,她肯定会心疼的。\"
期间小虎劝了季秋好几次,季秋都不回应。
最后他不得不搬出沈泊舟。
效果当然是喜人的,季秋一听沈泊舟,立刻就随护士去了。
饶是见过各种病人的护士,在看了季秋这被血糊完的脖子都忍不住连连摇头。
要是有密集恐惧症肯定受不了。
护士内心对这位看着柔柔弱弱的外国人肃然起敬。
处理完伤口,季秋好看的天鹅颈完全被纱布覆盖,大半张脸上也都是纱布,包括膝盖处。
\"会留疤吗?\"
猝不及防的问题令护士愣了几秒。
\"浅的不会,深的我说不清楚,你可以去皮肤科问问。\"
季秋缓缓点头道了声谢。
她不是害怕留疤影响样貌,是害怕沈泊舟一觉醒来发现她变丑了,不爱她了。
处于极度崩溃中的人哪会细想。
季秋不敢想象要是现在沈泊舟不爱她会怎样。
大概她会疯吧。
护士将她领到高级VIp病房便离开了。
季秋躺在足以容纳两人的柔软大床上。
短短一天,却发生了这么多事。
都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她执意要来意大利,如果不是她太信任顾言欢,如果不是...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更没有后悔药。
季秋倾身\"啪\"地关掉室内晃眼的暖色灯光。
睡一觉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她实在太累了,头刚沾上枕头便沉沉睡去。
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半夜时分,季秋猛地从床上坐起。
窗外还是漆黑一片,布满伤痕的手一把将被子扯开。
鞋都来不及穿,她就这么光着脚向外跑去。
小虎迷迷糊糊守在门口,整个人昏昏欲睡。
季秋披散着发丝,露出的大部分皮肤又被白色纱布包裹,光着的脚与地砖接触发出沉重的响声。
加上医院走廊昏暗的灯光,看起来活像是女鬼索命。
小虎睁大双眼,极强的唯物主义信念才让他收回大喊妖怪的念头。
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季...小姐...?\"
幸好来者点了点头,小虎这才放松下来,看她这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忙地从椅子上起身。
\"您现在过来干什么?这有我守着,您放心去休息吧。\"
哪知季秋摆手。
\"你去休息吧,我守着她。\"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小虎犹豫了一瞬,在她强烈的目光下不得不随便找个病房休息。
距离却并不远,以防突发情况,好过来帮忙。
待小虎离开,季秋才在他原先的位子上缓缓坐下。
宽大的病号服将她衬托的虚弱又无助,她一瞬不眨地盯着安静躺在里面的人。
季秋一遍又一遍回想刚刚做的那个梦,那个让她窒息差点死在梦里的梦。
她梦见沈泊舟没有挺过今夜,医生冰冷无情的声音一遍遍在她耳畔回响。
\"抱歉,沈总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我院宣告其死亡。\"
死亡两个字像一座永远无法翻越的大山,将亡者和未亡者生生隔开。
季秋不敢想要是沈泊舟真出什么意外,她会不会随她而去。
地下寒冷孤独,总是喜欢粘着她的沈小狗大概会害怕吧。
她享受了沈泊舟带来的幸福,难道不应该一起下去与她作伴吗?
至少...
沈泊舟还可以继续抱着她,就算在寒冷的冬天也可以相互依偎。
或许地下没有冬天,但没关系,她也应该去陪着沈泊舟。
沈泊舟从小到大都可怜。
小时候无父无母,同野狗抢食,与天地争暖。
长大了也不得安宁,几次三番深陷泥潭,徘徊于生死之间。
这个世上沈泊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她作为沈泊舟的爱人又怎么忍心她在地下继续孤苦伶仃呢?
季秋就这么想啊,想啊...
直到天边肚皮泛白,第一抹朝霞斜照建筑的一角。
小虎轻轻推了推她。
\"吃点东西吧。\"
他将手上的三明治递给季秋。
季秋没有接,她轻轻摇了摇头,幅度小到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小虎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靠在墙上。
昨夜他几乎没有合眼,眼睛周围浮着一圈明显的淤青。
沈泊舟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摆满各种医疗仪器的床上,面上插着呼吸管,叫人看不清表情。
不过小虎猜她面上应该挂着笑。
因为在沈泊舟心中,只要季秋活着,健康快乐地活着。
就算她死了也是开心的。
\"季小姐,我和您再说说关于沈总以前的事情吧。\"
小虎没有期望季秋给他回答,死一般的氛围他实在受不了,只能尽力打破。
\"沈总当初为了得到Sc上任会长的赏识,她去打地下拳击。欧洲地下拳击的参赛选手只有两个下场,一是死,二是赢。\"
上流社会的考验总是这样无厘头,全凭自己高兴,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这些事情小虎真的很想告诉季秋,只是沈泊舟不让,他以前没有办法。
如果现在再不说,怕是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结果您也知道,她成功了。成为有史以来拳击赛第一位全胜的女人,但也就此落下不小的病根。\"
小虎常常感叹沈泊舟那副钢铁般的躯体。
其实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意志。
当人没了活下去的欲望,死亡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可沈泊舟不一样,她要回去见季秋,一定要回去。
这才让她一次又一次渡过难关走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