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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未仰望过谁,却在此时此刻忽然觉得可惜,可惜他身在高国,可惜未能引其为知己。

罗成仁亦是觉得遗憾,遗憾当初若抛却家国与之相交,是否能与之称兄道弟?

他有些叹息,他始终觉得自己与宗延黎到底不算是分出胜负,未行生死决斗,不曾燃尽身躯之中最后一滴血怎么算输了呢?

他想跟宗延黎分出胜负,又不想与她成为生死仇敌,如此矛盾的心情或许无人可知。

罗成仁曾想着,待高国与晋国战事了结,婺国与高国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是反目成仇,要么是缔结邦交从今往后成为兄弟之国。

可惜啊……

“将军!挡不住了啊!”那接连跑回来的士兵满脸是血,声调嘶哑的叫喊着:“敌军太多了!”

“挡不住,那就杀!”罗成仁眼底万般情绪在这瞬间掩去,再抬眸之后只余下沉肃的杀机。

“杀——!!!”

震天的喊杀声似是响彻了这片天,那如血的残阳铺满大地,满地的尸骸,一时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夕阳的余辉,还是鲜血染红了土地。

在绝对的兵力面前,根本没有太多的你来我往,北国十万雄狮围剿而来,高国这些兵马简直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即便是罗成仁这等猛将领军,也不过是抵御了半日功夫。

罗成仁手持战斧立于军前,那围剿而来的敌军将他层层包围。

他以一人之力杀出了一片空地,浑身血污满身甲胄几乎尽数被砍碎,身边站着的亲兵部卒在接二连三的死去,营地被踏平,在转首之际见到夏立果一只手被弯刀砍断。

那痛呼之声尚未出口,下一瞬一支利箭已是射中了夏立果的咽喉。

他睁圆眼,就这么在罗成仁的面前倒下了。

“啊!!!”罗成仁双目猩红,眼底戾色翻涌而出,战至落日时分他已是精疲力竭,那刺来的长矛,那砍来的刀刃络绎不绝,他疲于阻挡。

转瞬间身上已是增添了不知多少刀口。

锋利的长矛刺中他的胸口,罗成仁分斧为刀堪堪挡下。

敌军不知死伤多少,倒在罗成仁脚边的尸体堆积如山,那些敌军亦是凶狠,势必要将罗成仁绞杀于此,源源不断的士兵举着长矛围杀而来,他挡住了刺入胸口的长矛,却挡不住那从四面八方刺来的长矛。

他的身边……

已是没有兄弟同伴了。

只余他一人苦战至此,屹立不倒。

那锋利的长矛刺穿了他身上残损的甲胄,刺破了他的血肉,罗成仁憋着最后一口气,猛地大吼一声,手中刀刃倒转生生将那些刺向自己的长刀削断。

却在下一瞬膝盖连中两箭,如此刁钻的弯刀朝着他的膝盖割来。

以至罗成仁再难以站立,狼狈万分的滚在了地上,那长戟一排排刺了过来,顺着他滚动的方向,像是随时都要刺穿他的身躯。

到底是高国最勇猛的将军,已至如此地步尚能有一战之力。

“他是何人?”翼天干亲眼目睹了罗成仁如此苦战都不死,不免沉下了眼眸,面色难得多了几分肃然,眯眼望去沉声询问道。

“高国主将,罗成仁。”站在翼天干身侧的晋国主将于景辉,眼底有几分后怕,哑声说道。

若不是此番得北部来援,如今的晋国要面对的便是如此猛将,实在是骇人……

翼天干沉默片刻忽而是笑了,哈哈说道:“南部诸国猛将不过如此,到底是亡于我北国之手。”

翼天干高声呼喊道:“谁能取下高国主将首级,赏黄金百两!”

如此重赏之下,自惹来猛夫出战。

罗成仁连半点喘息的空隙都没有,得见那杀将而来的敌军,举起手中刀刃挡去才惊觉那刀刃早已遍布缺口,在瞬息之间骤然折断。

呲——!

长枪刺入罗成仁腰腹,他死死握紧手中已然断裂的大刀,喉间似有血沫一再涌出。

死局已定,恍惚之间他似听到了那陌生又熟悉的号角声,迎着残阳他看到了那立于天边的旗帜,模糊的眼睛让他辨认不出那旗帜的颜色,却在下一秒的时候,听到了那战马嘶鸣声骤然响起。

他瞳孔剧震,一瞬间似是梦回多年前。

那战马……

嗡——!!!

斜飞来的长枪,似是夹杂着必杀的狠意,在罗成仁这片刻的停顿空隙,骤然刺穿了他的胸膛。

罗成仁身形僵住缓缓低头,看着那刺穿自己胸膛的长枪尖,滴答的血色瞬间胸口血洞流下,手中紧握的战斧刀刃终于是再也握不住了。

“尔敢——!”那冰冷的刀刃朝着罗成仁的脖颈砍来,那些敌军的目的,赫然是要取罗成仁项上人头。

眼看着那刀刃已是贴着罗成仁的脑袋擦过,战马嘶鸣声已是近前而来,那一柄漆黑的长刀以如此汹涌之势,反手将那些近前来的敌军脑袋给削下来了。

黑色的战马如同凶猛的野兽一般破开了包围圈。

宗延黎滚落马背长刀往前一送,转身骤然抓住了罗成仁的胳膊,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她漆黑的眼眸如此沉肃而冷静,几乎揽住了罗成仁那全身的重压。

“罗成仁?”宗延黎以长刀驻地,身后蒙奇和闻年等人几乎是在瞬息之间杀至,形成包围圈将宗延黎和罗成仁保护在内。

“咳……你来了……”大口大口些血污从罗成仁的口中汹涌而出,他眸中似是含着笑,看着宗延黎那青铜鬼面,望着她的眼拼尽全力抬手抓住了她身上的军甲。

“宗延黎……”

“我,从未败过。”

宗延黎抬手捂住了他胸口的血洞,似是想要以此堵住他那汹涌流出的鲜血。

她冲着罗成仁点头道:“是,未分生死,怎知胜负。”

罗成仁看着她又笑了,听着耳边叫喊厮杀声,最后眼中生机一点点涣散而去,那紧紧抓着宗延黎军甲的手松开,彻底没了声息。

夕阳最后一抹余辉沉下。

名将殒命。

宗延黎眼底一片阴霾,伸手抓住罗成仁的衣领,将他的尸体骤然甩上了马背,近前拍了拍马背道:“驰风,替我带他回家。”

“我为你开路!!!”宗延黎骤然转身,长刀立于身前朝着敌军包围圈冲杀而去。

战马的嘶鸣,似是含着悲怆。

那黑色的战马,当真不负‘驰风’之名,如此灵巧在宗延黎的相助之下,就这么驮着罗成仁的尸首冲出了包围圈,似是要踏破黑暗,一路疾行而去。

婺军的军旗从四面而起,翼天干亲眼目睹那杀入包围圈的宗延黎,看着那夜幕来临最终下令撤军。

宗延黎率军留下了一些敌军残余部卒,转过头来看着那尸横遍野的高国军营,再不曾找出一个活口。

萧天和与将士们一同清扫战场,最后回来的时候眼底满是阴霾,低声说道:“敌军行事狠辣,便是已是濒死之众也要补上一刀致死。”

“再无活口?”宗延黎哑声询问道。

“全军覆没,无一活口。”萧天和缓缓摇头。

“……”

军帐之中所有人都沉默了,宗延黎沉下眼端坐首位,帐外宗延宏景的声音传来,宗延黎抬眼站起身来,看着入内的宗延宏景和匡行权略微松了口气:“父亲。”

宗延黎领兵绕后直奔高国大营而去,故而并未与宗延宏景会合,也正是因为她先一步过去,方才遇上了敌军袭击高国大营。

可惜……

终究是晚了一步。

宗延宏景微微抬手,朝着宗延黎走去道:“情况如何?”

宗延黎摇头,三言两语与宗延宏景言说了高国之事,罗成仁战死。

“可惜……”饶是宗延宏景都忍不住道了句可惜,垂下眼眸说道:“晋国此番引狼入室,不需多久晋国便要沦为北国之地,我等亦是危险。”

“是。”宗延黎迅速调整情绪,侧身让宗延宏景入内,随即召见诸位将军帐中议事。

她将在婺国之中抓到敌国奸细,以及北部诸国早有谋算等等事情皆是言说,晋国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只是北部诸国的垫脚石,过墙梯罢了,如今只得知了北国和乌桓两国的兵马已至。

若等到其余诸国都来了,难道区区一个晋国还能管束的住?

宗延宏景听着亦是万分凝重,而后宗延黎转首看向匡行权道:“阿权,你与北国之军交过手,可有什么感触?”

匡行权沉默了片刻,大致说了一下他交手的情况,当时并不知道是北军,还当是晋国兵马,只道这晋国兵马甚是强壮,因为察觉到了不对,匡行权就直接撤退了,故而也说不出太多的线索来。

当下他们对于北国之军所知道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

宗延黎心中有几分盘算,但是在没有直面的情况下,也只能做出些许猜测。

“若是我没猜错,北国此番领军之人应是一位叫翼天干的猛将。”宗延黎与宗延宏景二人端坐主位,她并无保留直接开口说道:“其为人狠辣,甚是高壮,所用武器是一把大刀,刀背有锯齿一般的倒刺。”

“领兵不讲究什么军法策略,惯会以多欺少。”宗延黎提及此人言语之中竟是说不出的熟悉。

“将军竟是知道的这么清楚?”帐中众人都是意外了。

“只是猜测。”宗延黎并未解释,而是沉吟说道:“若是此人领兵而来倒是无需担心,只是……若不是此人领兵,就要从长计议了。”

北国猛将不少,宗延黎会对翼天干熟知,也是因为前世庆国求援引北国之师入境,正是那翼天干领军而来,宗延黎与之没少交手,或者换一句话来说,宗延黎能得名少不了翼天干这颗脑袋的加成啊!

宗延黎略微停顿之后继续说道:“北军固然数量惊人,然此番兵马之数并非北国一军,还有乌桓也在其中,并且晋国目前为止也同样与之为伍。”

“三国联军必有缺口。”宗延黎眸色沉沉,万分平稳看向下首诸位将领说道:“或许接下来的战役将会是我等领军为战而来最艰难的一次。”

“但——”

“并非必败之局。”

她就这么端坐在将位之上,丝毫没有因为目睹高国战败,罗成仁战死,而有分毫动摇的意志,如此坚毅而强大的告诉所有人,他们面对强敌亦有取胜之道!

匡行权众人,在亲眼目睹北军之师的可怕,不知如何为战,惶恐不安而心生出那点儿的怯意。

在此刻,在宗延黎一番话语之下,骤然被清扫的荡然无存。

那胸腔之中热血被如此轻易调动,所有人双眸燃起熊熊之火,骤然站起身高声道:“我等势必与将军共进退!”

“共进退——!!!”

宗延黎转身看向宗延宏景,微微垂首道:“父亲,此战我不会输。”

宗延宏景万分感叹看着宗延黎,最后伸手拍了拍宗延黎的胳膊说道:“为父姓你,你我虽为父子,然战场之上只有将帅。”

“你为将。”宗延宏景没有半点不满之心,反而甚是欣慰信任看着宗延黎道:“有你在阵前领军,为父自当为你断后。”

“有父亲相助,我军必胜!”宗延黎彻底安心,笑着躬身应下。

父子二人默契分配,帐下兵将见此皆是笑了起来,虽然知道宗延宏景是宗延黎的父亲,但是如蒙奇等众,显然是更为信任宗延黎,更愿意与宗延黎帐下为战。

宗延宏景笑着与宗延黎重新坐下,开始进一步的兵力部署。

待夜深时分,宗延黎才道:“明日替罗成仁罗将军收殓尸首,灵柩送往高国。”

宗延宏景略微点头,有些复杂看向宗延黎道:“你能为罗成仁带回全尸已是不易,切勿因为晚去一步而自责。”

“你做的已经够好了。”宗延宏景温声说道。

“父亲,我明白。”宗延黎顿了顿轻声应着,其实就算是她早一步去了,也改变不了太多,甚至可能导致我军直面敌军主力,损失更重。

高国此番消耗抵挡住了大部分敌军主力,所以宗延黎才能杀入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