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明日就是元日,也是一年一家老小团聚的日子。再加上河北、河东,以及陕西各地的战事颇为胶着,战火终于没有波及到京畿周围,人们悬在胸口的心,也终于放了下去。
这几日来,汴梁城内外,大街小巷,原野之上,一到了晚上,到处都是火光点点,出门祭祀的百姓三五成群,白衣缟素,人人垂泪。
“王相公,你一路走好啊!”
“王相公,忠义军的兄弟们,你们到了那边,冷不冷啊,饿不饿啊,缺不缺钱花啊?”
“王相公,你死的好冤啊!”
在百姓如泣如诉的祭祀声中,整个元日前的几日,民间过的清冷无比。即便是那些富贵人家,也不复去岁的欢愉。
人人都是忧心忡忡,王松死了,谁又来对付如狼似虎的北地蛮族,百姓的日子,又如何继续下去。
与民间的清冷相比,东京城的皇宫禁墙之内,城中的各大王府,高官府邸,池台楼阁,宫苑殿宇,处处气氛热烈欢快,无处不是灯红酒绿,载歌载舞,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充斥了各个角落。
不知道的,还以为朝廷打了什么大胜仗,而至举朝欢腾。知道的人则是摇头叹息,这些人如此的兴高采烈,只不过是因为王松的阵亡。
郓王府上,众多皇室子弟,皇亲国戚高聚一堂,香风袅袅,美酒佳肴,炉火熊熊,众人锦衣华服,轻纱罗衣,高谈阔论,笑语盈盈,场面好不热闹。
郓王赵楷身着一件轻薄的青色锦袍,白净的额头上隐隐有汗珠渗出。
他旁边的郓康王赵构,肃王赵枢,以及驸马曹晟,驸马蔡鞗等,个个都是锦衣罗袍,雍容华贵。而荣德公主赵金奴,茂德公主赵福金,永福公主赵佛保等女眷,也在一旁香鬓玉肤、笑语嫣然。
室外天寒地冻,两河、陕西、山东交战之地,百姓、军士冻死饿死的不知凡己,即便是京畿周围,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者也比比皆是。
如今在这室中,温暖如春,玉盘珍羞,琼浆玉液,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瓜果糕点,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却似天上神仙。
“三哥,今日见你兴致颇高,不知是为了何事?”
听到赵构的问话,赵楷轻声笑了一下,端起一杯猩红的葡萄美酒来,却没有回答。
“还能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那武夫!”
驸马曹晟满脸笑容,脸色通红,显然喝了不少。
“天遂人愿,幸亏这武夫死了,方才出了三哥这一口恶气。来来来,大家共饮此杯,共祝元宵佳节,也祝恶人登天!”
一众人都是哈哈大笑,个个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想起当日番贼围城的时候,还是王松救了汴京城。三哥和九哥,你们如何这么恨王松?”
华福公主赵赛月年纪尚幼,还不知道其中的利害,一边吃着葡萄,一边问道。
“十九妹,你还年纪小,不解其中缘由。”
茂德公主赵福金轻声笑道:“王松救了汴梁城,有他的功劳,但他是个恶人,飞扬跋扈,桀骜不驯,死有余辜。其中的缘由,你就不要问了。”
赵赛月心中疑惑,王松既然救了汴梁城,如何又会是恶人,其中的缘由,如何又不让人知道?
“不过这武夫也是厉害,歼灭了番贼最精锐的两万骑兵不说,还使得女真人元气大伤,也算他死前做了一件好事。”
赵构举起酒杯,笑道:“来来来,大家再饮一杯。愿我大宋永无战祸,永葆太平。”
“永无战祸,永葆太平!”
众人饮完,赵构满脸笑容,对着赵楷说道。
“三哥,你才高八斗,要不然今日吟上一首,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都是拍手叫好,赵楷却是摇头道:“不作了,不作了,作得再好,也不及王松这厮。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楼,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也不知道王松这厮,如何能做出这等佳作?”
“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王松这厮,诗词上的造诣,恐怕苏东坡在此,也是望尘莫及。”
赵构点头道:“当日在艮岳之中,王松作出此词,我也是瞠目结舌。记得当日还有媛媛和她那个侍女在,这首?摸鱼儿?,好像就是写给媛媛的。”
他假意看了一下,惊讶道:“如何今日没有看到媛媛,你们有谁知道,她去了哪里?”
看到众人的目光都移了过来,赵福金摆着手笑道:“可不要看我,我真的不知媛媛去了哪里?”
“你们都不要猜了,这事我却是知晓。”
赵楷朗声说道:“半个时辰前,媛媛去了福宁宫,至于什么事,你们去猜吧。”
他执掌皇城司,负责宫禁、周庐宿卫,虽然权力已经大大减弱,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知道。
“看来媛媛是为王松鸣不平去了。”
赵枢摇摇头道:“媛媛对王松一往情深,王松之死,对她的打击肯定很大,希望她能节哀顺变吧。”
“那我得去看看这热闹。”
众人哈哈大笑,赵福金也是笑着站了起来,对旁边的荣德公主赵金奴道:“二姐,咱们一起去?”
赵福金二人离去,众人觥筹交错,气氛很快又热烈了起来。
大宋天子居住的福宁宫中,平日里一向安静祥和,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宫殿之中,隐约传出争吵声和哭泣声。
“大哥,王松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这样对他? 汴梁城是谁救的,太原府是谁恢复的,难道这些事情,你都忘了吗?”
“媛媛,你这是要作甚。这是大头巾们的意思,大哥也是无可奈何,你不要再逼大哥了!”
赵桓脸色通红,在房中不停地跺来跺去,对一旁的柔福公主大声喊道。
宋徽宗政和三年,因权相蔡京建议,宋徽宗仿照周代的“王姬”称号,宣布一律称“公主”为“帝姬”。这一称呼维持了十多年,直到宋钦宗靖康二年,金人退去后,宋钦宗赵桓才下诏恢复旧制,仍称帝女为公主。
蔡京为“六贼之首”,赵桓自然对他深恶痛绝。即位后,赵桓立即将蔡京贬往岭南,途中死于潭州,也就是后世的长沙。而对于蔡京提出的“帝姬”一词,也立即被赵桓扫入了历史的垃圾堆中。
赵福金和赵金奴走了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两人赶紧上前,假意劝说。
“媛媛,王松一介武夫,他飞扬跋扈,拥兵自重,死不足惜! 再说了,没有圣上的允许,他私自率兵去了府州,为的就是去救折月秀。为这样一个朝秦暮楚的逝人,你值得吗?”
赵福金说完,荣德公主赵金奴,赵桓同父同母的亲妹妹、驸马曹晟的妻子,此时低声劝道:“王松一介匹夫,屡次和皇室作对,死不足惜。你和他又没有婚约,不值得如此挂念。这汴京城里,赛过王松的人物多的是,回头二姐给你物色一下,绝对比那王松强。”
“我只要王松!”
赵多福手指众人,厉声道:“王松已死,朝廷何其待其不公。当初日女真人围城时,你们一个个提心吊胆,终日哭泣。到底是谁救了你们? 王松尸首未寒,朝廷落井下石,你们也在这风言风语,岂不是真让人心寒,让天下人笑话我们皇家!”
赵桓脸色微变,他耐住了性子,低声劝道:“媛媛,在朝堂上,大哥和大臣们差点撕破了点面,也只为王松争得了“忠缪”这个谥号。若是按大头巾们所奏,非的是“缪丑”。王松已死,你就不要再执着了。”
朱皇后见赵多福情绪不好,赶紧上来劝道:“媛媛,王松再好,人也已经去了。你还是节哀顺变,不要伤了身子。”
“谁说王松死了,怎么我没有见到他的尸体! ”
赵多福尖声叫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件事一定是假的!”
房中诸人都是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自从那日金明湖听了陈瞎子的卦言,赵多福的精神莫名又好了起来。只不过,陈瞎子的话,让她既惊且疑,虽然她也知道,王松已经战死。
赵福金轻声道:“媛媛,王松已经战死,尸骨或被野狗分食,也未可知。为了一个负心汉,你这又是何必!”
“你一派胡言!”
赵多福脸色苍白,手指着赵福金,声音尖细,刺耳异常。
“二姐,你巴不得王松惨死,他当众羞辱过你的相公。四姐,你自负美貌,那日在艮岳,王松并没有正眼看你,你便四处说他的闲言碎语。王松如今死了,你们跑来看他的笑话,无耻之极,我心里面第一个容你们不下!”
赵多福眼泪簌簌而下,她站起身,掩面跑了出去。
“疯了,真是疯了!”
赵金奴面红耳赤,指着赵多福离开的身影,气急败坏地说道:“媛媛她怎么可以这样讲话,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赵福金面色微愠,摇头冷笑道:“看来媛媛病的不轻。为了一个乡野村夫,居然这样胡言乱语,若是传了出去,还不知道外人怎么说我们皇室。”
“你们两个够了!”
赵桓打断了二人,黑着脸说道:“无情无义,果然是青出于蓝。你二人做的事情,只有你二人知道。媛媛从来不说诳语。你二人还是收敛收敛吧。”
赵福金、赵金奴二人都是一怔,赵福金不快道:“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是长舌妇吗,我到底干了什么事情,能让媛媛颠三倒四,恶意中伤,也让你这样看我? ”
“恶意中伤?”
赵桓冷笑了一声,轻声道:“是谁纵奴行凶,打死流民? 是谁巧取豪夺,侵占百姓良田百顷? 又是谁为了自家生意,指使开封府公人恶意诬陷,致使对方锒铛入狱? 还要我说下去吗?”
赵福金面红耳赤,还要争辩,朱皇后过来轻声道:“二位公主,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去歇息了。”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朱皇后不禁苦笑道:“这两位黏在一起,添油加醋,呼风唤雨,可是够官家受的了。”
赵桓冷笑道:“有人傻不愣登,为了解救天下苍生,不顾生死,却留下身后恶名。有的人却是结党营私,居心叵测,另有所图。朕的位子还没有坐稳,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
朱皇后一惊,刚端到手里的杯子“咣当”一下,掉在了地上,摔成几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