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木背着任老,默默前行。
如当初任老重伤濒死他背着,一样的路,一样的人。
他能够感受到,任老越来越轻,身上的生机越来越少,死亡之气无休止的弥散。
许木心底悲伤,越发浓郁。
默默朝着一个方位,不断走去,时间缓缓流逝,转眼暮色降临。
这片陌生的怨林禁区格外安静,许是感受到许木身上残留的杀意,沿途竟没有任何一只雾兽在他面前出现。
直至又过去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一道微弱的声音,从他的后背传出。
“小许木,我刚刚又做了一个梦。”
任老醒了,不过神情还弥留着恍惚,喃喃低语。
“我梦见了烟雨,也梦见了你……”
许木没有说话,只是眼睛略有一些泛红,心底的悲哀更浓了。
“梦里的你还是少年模样,你很乖的,每次在学堂中都能拿到第一呢。”
任老想笑,但似乎这几句话便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声音也渐渐微弱了下来。
“多好的梦啊。”
“小许木,我要撑不住了,你将我放下来吧。”
许木身子一顿,目光扫视一圈周围,最终在一棵稍微干净点的大树旁,将任老放了下来。
看着面前这个满脸沧桑,四肢无力,油尽灯枯的老人。
“任老……”许木轻轻推了推他。
后者苏醒,他双目浑浊,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这个世界。
“小许木,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带我来怨林吗?”
许木摇头,没有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因为听到过歌声,并且存活下来的人,死之前能看到真正的神迹……”
任老笑了,眼神中渐渐露出期待之色。
许木皱了皱眉,他听对方说过歌声,怨林中的第三种危险,就是没想到,任老真的听到过歌声。
“小许木,有酒吗?”
任老突然开口问道。
许木点头,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酒壶,放在老人嘴边,喂他喝了一口。
这一口酒,令任老的眼前一亮,如同回光返照一般。
就在这时,他看清了许木发红的眼睛,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傻孩子,你怎么还哭了?”
靠着大树,他想抬手去抚摸许木的头,但是全身关节断裂的他,却是没法做到。
挣扎抬起的手,在无力垂落的最后一刻,被许木握住。
许木托着他的关节,将老人的大手,放在自己的头顶。
任老笑了。
“不必为我的死感受到难过,起码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有酒喝,也有人陪着……”
“其实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之前,眼前一个陪伴的人也没有。”
说到这里,任老身子顿了顿,耳朵也微微动了动,表情有些奇异。
“我还想再喝一口酒。”
许木内心苦涩,再次拿起一旁的酒水,喂到任老的嘴边。
可这次,老者并没有吞下,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滑落到他的衣服上。
“烟雨,你终于来接我了……”
任老喃喃间,许木刚想将后者扶起。
就在这时———
一阵好似女子叹息般的,幽幽歌声,从怨林的四周响起。
渐渐地那道歌声,越发的清晰。
仿佛一个哀怨的女子,在叹息夫君地远去。
回荡间,一团淡粉色的雾气,从歌声的尽头飘散而来。
席卷掉周围的瘴气,淡粉色雾气瞬间将许木二人笼罩。
许木的身子猛然一颤,一旁背靠在大树上的任老,身子也开始轻轻颤抖,二人在同一刻,目光看向歌声传来的方向。
前者警惕,后者满眼期待……
那歌声,随风飘扬,落入许木的耳中,让他不由背脊发凉,好似自己正在沉溺于无尽的海底。
即使他如今已经拥有凝气大圆满的修为,但还是汗毛竖起,身子失去行动能力。
二人注视的地方,仿佛有什么看不见之物,正在朝着他们靠近。
一个不大,宛若女子的脚印,在这地面上浮现。
伴随着粉色的烟雾,伴随着歌声,由远及近……
“这是……”许木眼睛睁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好似有一个看不见的女子,脚踩着松软的腐泥,一边唱歌,一边走来。
这诡异的一幕,让许木内心惊恐万分,身子想要移动,但却始终不能动弹分毫。
一股生死不由己身的感觉再度传遍全身。
“烟雨,是你吗……你来接我了……”
任老声音沙哑,略带颤音,略带一丝不确定。
这句话出现的刹那,那诡异的歌声戛然而止,地面上的脚印也在任老面前三米处停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任老明显身子一顿,眼睛中露出振奋的光芒,死死盯着脚印的上方,一眨不眨。
好似在他的目中,能够看到一个对于他而言,比生命更重要的女子,站立在那里。
与他隔着虚空,隔着阴阳,隔着世界,四目相望。
豁达如任老,此刻眼中的泪水也是不受控制的滚滚流下。
“你真的回来了……”
直至许久,仿若一声叹息再次从粉雾中传来。
那脚印缓缓退后,调转方向,绕开了许木,带着歌声,带着粉雾,渐渐远去了。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老人的身子一动不动,在脚印离来的时候,他仿佛也跟随一起,眼睛里的光,同心中的生命之火一同熄灭了。
直至歌声越来越弱,直至……粉雾完全消失,直至许木的身躯再次回归自主掌控。
他的心中突兀间,莫名出现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
“整个世界都将沉入海底……”
许是因为报恩,又或者碍于其他限制,使这名陌生的女子仓促的说完这句话后,便再没有了回音。
许木神情一滞,内心狂跳。
“这算什么……预言吗?还是神迹的表现?”
许木骇然,这个鬼地方太过离谱了。
不断扩张的怨林,神秘的建筑,破碎的石龟。
如今的歌声背后,传入许木心神的又是一道莫名其妙的传音。
这一切的一切,无一不透露着不寻常。
回首再次看向任老的尸体,许木收紧心神,将老人的尸体同酒壶一起葬在树下。
猎荒者不需要墓碑,尘归尘,土归土。
许木凝望这陌生的地方许久。
半晌之后,他从储物袋拿出一颗糖,塞入了口中。
糖,很甜。
有人曾告诉他,难过的时候,吃下一颗糖,心情会好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