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十一日,河北、冀州、运河东岸、蓟辽督师营地。
午时,大帐外冷风习习,天空满是阴霾,蓟辽督师洪承畴端坐于中军大帐的椅子上,愁眉紧锁,对着火炉上袅袅的水汽出神。
鞑子又一次入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京师糜烂,他不得不临危受命,对抗建奴。
自崇祯二年至崇祯十一年,因剿灭流寇之赫赫战功,授蓟辽总督,松锦大战之后,又因功授太子太保,蓟辽督师,高官厚禄,荣华富贵,集于一身。
清军入塞,京师震动,朝廷急旨,洪承畴带兵南下,一路尾随清军而来。
京师糜烂,民生凋敝,清军一路南下,飘忽不定,小股骑兵在京师游荡,大军却直奔富裕的山东。
洪承畴考虑周全,一贯用兵谨慎,行军哨探先行,大军徐徐图之。虽然没有什么风险,但行军速度慢了许多日子。直到山东允州陷落,他还在京师游荡。朝廷严旨训斥,洪承畴不得不带兵南下,到了冀州,眼见清军的探子越来越多,洪承畴不敢冒险,于冀州安营扎寨,并派出哨探,四处打探消息。
前方传来消息,说此次入塞的清军,只有5万人,洪承畴半信半疑,清军主力行踪、人马多少,明军由于哨探实力差的缘故,军情上的主动,一直为清军所掌握。
部下进来,带来了一阵冷风,洪承畴憎恶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匆匆进来的卫士。
“鞑子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腊月初八月,清军攻兖州,兖州知府邓藩锡和鲁王朱以派,分门死守,力尽城破皆死。鲁王、乐陵王、阳信王等自尽。
藩王宗室死者无数,洪承畴心惊肉跳,但却不敢与清军正面抗衡。
“大人,鞑子在山东劫掠,一时半会不会北返。”
卫士的回答,让洪承畴稍微放下心来。他同时又暗暗摇头,不知怎样向君王回禀?
将军百战身名裂,凭他洪承畴一部三万人,想要全歼或重创清军,恐怕是痴人说梦。
王泰率去了四川剿灭李自成部,他不得不勉为其难,但清军势大,他一直不敢与清军交锋。
这些该杀的鞑子!
王泰,走了狗屎运!避开了与清军的大战!留下他洪承畴,率军三万,与鞑子血拼。
号角声苍凉,大帐中,正在大帐中闭目养神的洪承畴猛然睁开了眼睛。
难道说,鞑子的大军到了?
军士进来,汗流浃背,脸上的惊诧显而易见。
“大人,鞑子的大……军到了!”
“有多少兵马?”
“足足有五六万之众,四面八方而来!”
军士的话,让洪承畴脸色难看,他快步走出了大帐,上了高地,拿起千里镜,向大营外看去。
原野上,漫山遍野,无数的清军迤逦而来,他们步骑都有,龙精虎猛,从东、南、北三个方向而来,旌旗飞舞,无边无际,不知多少。
“这怕是有五六万人吧!”
“至少五万人!”
洪承畴身后,唐通、曹变蛟等将领的声音传来,让洪承畴的心里更是一沉。
五六万人,步骑各半,军容鼎盛,这应该是清军的主力了。
他们不是在山东吗?怎么跑到京师来了?
洪承畴面色铁青,心里面沉重的喘不上气来。
洪承畴心情压抑,身后的曹变蛟、唐通、包括白广恩、重新召集的马科等将领,人人面色难看,寂然无声。
“传令全军,准备迎战!”
洪承畴脸色难看,立刻传下了军令。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清军缓缓前来,骑兵如墙而进,步卒步点齐整,地面为之颤动,清军漫山遍野,旌旗飞舞,直奔明军大阵,竟然不做任何歇息。
看这进攻的架势,他们是打算把明军包了饺子,而他们似乎也有足够的信心。
曹变蛟在千里镜中看的清楚,不由得面色难堪。清军的炮车上,寒光幽幽,似乎是一门门的火炮。
这么多的火炮!鞑子,显然是早有准备而来。
明军对清军,如果没有了火器上的优势,这一场恶战下来,明军恐怕不是对手。
从旗子的颜色上看,主攻的是清军的两白旗、两红旗,以及蒙古各旗。而打主力的,却是汉军旗,那一门门的火炮,还有严阵以待的火铳大阵,都是汉军旗的部众。
洪承畴面色凝重,指挥着麾下明军,准备迎战。
清军大阵中,豪格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而在他旁边的战马上,豫亲王多铎,则是面色平静,甚至可以说是轻松。
“肃亲王,不要总绷着点。济南城虽然损兵折将,但还是劫掠了不少。你就看开些吧。”
多铎的言语,看似劝慰,实际上却好像是讽刺。
此次清军入塞,东西两路主帅,一路是豪格,另外一路就是多铎。
“豫亲王,火炮都在你的大阵之中,我那只有一两百门,怎么和明军对扛?汉军旗的火铳兵和炮手,也大多在你的麾下。”
豪格悻悻说道,语气里有很多不甘。
山东路,和明军鏖战了数日,对方的援军越来越多,清洁丝毫没有占到便宜,只有撤军。
他不知道的是,幸亏他撤兵撤的快,不然李定国的大军就会赶上,遭到迎头痛击。
多铎微微一笑,并不想和豪格争斗。
这个老侄子,没有办法争夺皇位,心浮气躁,已经开始放飞自我了。
处于劣势的一方,已经不值得他再去落井下石了。
“好了,这次要是能破洪承畴的大军,功劳算你一半!”
“一言为定!说什么,这次也得破了洪承畴的大军!”
豪格果然中计,开始顺着多铎的意思行事。
“蓬!蓬!蓬!”
双方越来越近,进了射击范围,明军大阵上火炮轰鸣,硝烟弥漫,火炮攻势抢先开始。
清军不甘示弱,阵地上的火炮也跟着纷纷响起,双方阵地上都是火炮齐鸣,烟雾缭绕,一场数万人的大战,拉开了战端。
一天的鏖战过去,双方的血战终于停止,双方都开始争着就食,准备下一次的恶战。
“督师,不好了,马科部……逃了!”
洪承畴正在大帐里用饭,曹变蛟一众将领急急忙忙进来,满脸都是惊诧。
“什么?”
洪承畴一愣,手里的饭碗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他重用此贼,完全是此贼乃是他老部下,有几分勇力。提拔他有罪之身
“督师,要不撤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唐通脸色苍白,眼神闪烁,急忙劝了起来。
“督师,今日一战,我军伤亡惨重,已经损失了六七千之众,军心不稳,不如突围,不知督师以下如何?”
洪承畴的幕僚谢四新,也是无奈。
不到两万大军,在对方近十万虎狼之师的围攻之下,哪里还有获胜的可能。
“督师,撤军吧!”
“督师,下令吧!”
又有将领跪下,苦苦相劝。
“传令下去,今夜三更,全军突围!”
洪承畴眼神寂寞,他憎恶地甩了一下鞋面上的米粒,终于下了军令。
也许从今夜开始,他的高官厚禄、锦绣前程,都会化为乌有。迎接他的,甚至会有牢狱之灾,前程可谓灰暗之至。
难道就没有办法,能够逆天改命吗?
那个王泰,不是一次又一次的惊世骇俗,做下了让人难以相信的奇迹吗?
王泰能,为什么他洪承畴不能?
夜深人静,原野上忽然间火光冲天,爆发出阵阵的厮杀声,声震云霄。
“督师,唐通部被击溃了!”
军士上来禀报,慌慌张张。
一场计划好的突围,由于清军的拦路狙击,变成了一场大溃散。有计划的撤退,也变成了一场毫无秩序的被截杀。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明军的鲜血和尸体。松锦之战殷鉴不远,明军突围溃散的老路,洪承畴重蹈覆辙,这一次没有河南卫军,明军终于没有逃脱。
洪承畴和他的中军被围于一处,厮杀声距离他越来越近,弹尽粮绝,最后残酷的肉搏战开始。
洪承畴坐在椅上,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洪承畴站起身来,上了战马,他举起了手里的尚方宝剑,脸色凝重,大声喊了起来,慷慨激昂。
“兄弟们,跟本督一起,杀奴!”
“杀奴!”
洪承畴一马当先,他的标兵一起打马,紧紧跟上,向着火光冲天的黑暗中冲去。
浓浓的炮火声不断,身边的猛士越来越少,无尽的清军骑兵围了上来,曹变蛟所部也被冲散,洪承畴一路狂突,身边的猛士几乎被斩杀殆尽,只余下寥寥数人。
一发炮弹迅猛弹跃,洪承畴的马蹄被打折,战马悲鸣,轰然倒地,把马上的洪承畴,给远远抛了出去。
洪承畴昏头昏脑,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放眼望去,残余的将士精疲力尽,尽被汹涌而来的清军斩杀殆尽。
无数的清军持枪执刀,凶神恶煞扑了上来,直逼面色惶然的洪承畴,眼里的狰狞,火光下显露无遗。
“慢着!记住了,本官是大明蓟辽督师洪承畴!”
洪承畴瞬间恢复了镇定,抖了抖衣裳上的尘土,负手而立,正气凛然。
黑夜中,一场场激烈或不激烈的拼杀此起彼伏,天色微亮的时候,天际间,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厮杀声终于结束,没有奇迹,没有意外,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切都是在意料之中。
“豫亲王,肃亲王,我军歼灭明军一万四千余人,俘虏五百六十人,获马四千七百三十六匹,刀枪羽箭无数。另外,抓获明军将领一人,此人亲口说,他就是明军主帅洪承畴。”
军士上前禀报,多铎和豪格对望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快快带我前去观看!我倒要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洪承畴?”
尸骸累累,血流成河,破碎的战车,地上的残旗,满地的狼藉。
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十一日,清军入塞,明清双方在河北冀州一场大战,明军被清军击溃,三万明军精锐灰飞烟灭,主帅洪承畴战死,天下震惊。
京师震动,朝廷急调刚刚击溃李自成部的河南各卫入卫京师,一时间风云激变,一场大的暴风雨,正在激烈的孕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