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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宁远城总督衙门,众将齐至。

蓟辽总督洪承畴一身红袍坐在上首,其幕僚谢四新立于身后。

下首左侧分别是监军张若麒、马绍愉,辽东巡抚邱民仰,河南巡抚王泰,大同监军张斗等一众官员,这是文官一列。

右侧则是清一色武将,宁远总兵吴三桂、宣府总兵杨国柱。蓟镇总兵白广恩,大同总兵王朴,山海关总兵马科,玉田总兵曹变蛟,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密云总兵唐通,八大总兵。

其他低官衔的文官武将分立文武官员背后,济济一堂,人满为患。

看到王泰背后站立的文世辅,洪承畴微微一怔,随即向文世辅轻轻点了点头。

文世辅微笑着拱手行礼,前面的冲突似乎没有发生过一样。

再看前面的张若麒、邱民仰等人,一面之缘,都是没有认出文世辅来。

“各位,这几日建奴兵围锦州,红衣大炮攻城甚急,锦州粮草不济,恐怕支撑不了几日。看来,大军不容拖延,谨防锦州陷落,功败垂成。”

洪承畴眉头一皱,忧心忡忡。

“大军东进,已是刻不容缓。如何进兵,还请各位斟酌。”

“大人,怕就怕建奴围点打援,逼我军北上,与之决战。”

邱民仰看了看张若麒和马绍愉二人,拱手说道。

“建奴攻锦州甚急,王师需尽快前往锦州!师老饷匮,十几万大军人吃马嚼,难道在这坐视不理,任由锦州落入奴手吗?”

监军张若麒开口,慷慨激昂,堂内各人,都是变了颜色。

若是前怕狼后怕虎,十几万援锦大军迟迟不动,形同虚设,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张大人,稍安勿躁,这不是正在商议吗。不过,十几万大军,排兵布阵,安营扎寨,总要妥善安排。”

洪承畴抬起眼睛,微笑着看了一眼张若麒,又是低下头来,捋须思索。

王泰暗暗摇头,洪承畴一品大员,援锦大军统帅,张若麒不过区区一介兵部郎中,二人地位天壤之别,但这相处看起来,似乎张若麒才是上官。

“洪督,鞑子虽然善战,我关宁男儿也从来不惧。洪督旗之所指,末将铁骑所至,即便是刀山火海,亦无所畏惧!”

吴三桂看了一眼堂中众人,站起身来,抱拳行礼,慷慨陈词。

“好!”

洪承畴满眼地点了点头,朗声道:

“要是军中将士都如吴将军这样,即便是黄太吉率举国精锐而来,本督也不放在眼里!”

王泰莞尔一笑。这一次,黄太吉真的是倾巢而出,满蒙汉二十旗,沈中之丁,至少也是十五六万,可不就是举国精锐吗?

“吴将军勇力过人,这一次大战,可就看你关宁铁骑的了!”

唐通哈哈笑道,满脸的猥琐。

“王大人,你怎么看?”

洪承畴忽然转过头来,顿时众人的目光,都是一起,看向了王泰。

“洪督,各位,围点打援,建奴玩的是炉火纯青,相信各位都深有体会。以在下认为,只要不头重脚轻,后路被断,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这些他在报纸上已经宣扬过的观点,自然是熟稔于心。不过他稍稍一提,也是因为洪承畴早已经有所筹划。

“王大人,你不妨说的仔细些。”

吴三桂看众人都是沉思,催促起王泰来。

曹变蛟心中冷笑,这个吴三桂,分明是欺负王泰人生地不熟,让他贻笑大方。

“洪督,吴将军,各位,松山介于锦州和杏山之间,为宁锦咽喉,军事重地,要救锦州,必过松山。建奴曾屡次攻打松山,都是功败垂成。此次建奴集重兵于松山北,日夜炮轰锦州,其实志在松山。因此,围绕锦州战事,松山必会成为战场,而乳.峰山、东、西石门会成为主战场。”

“王大人去过松山吗?不然对松锦地形怎会这般熟悉?”

洪承畴看向了王泰,一脸的惊讶。

他在关外已有两年,和清军屡次作战,对辽西走廊地形熟悉。不过,王泰初来乍到,事事说到了点子上,让他很是惊诧。

“高公公书信往来,经常会提到关外,一些去河南的商旅,也会和在下谈起这松锦地势。”

王泰的话,让洪承畴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王泰,仅凭只言片语,便知道松锦要势,也不知道是纸上谈兵,还是有真才实学。

他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得哑然失笑。《中原日报》不就是河南所办,看来王泰的观点,只怕都来自于报纸之上。

洪承畴的浅笑看在眼中,王泰不由得微微一怔。

“洪督,锦州增援刻不容缓,敢问洪督如何安排,各路大军如何行军?”

王泰的问话,让洪承畴微微不悦快。

他是蓟辽总督,各军主帅,行军布阵,自然是乾坤独断,前面已经说过合军一处,直奔锦州。王泰这样问,难道是质疑自己的安排?

心中虽然愠怒,洪承畴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可以说是脸色平静,语气平缓,看不出任何的心理变化。

“前方得来的军情,锦州之敌,已有十万左右。建奴兵强马壮,将士坚忍耐战,若不聚兵一处,被建奴围点打援,大军危矣,锦州危矣。”

“洪督,我大军十几万援锦,建奴恐怕只多不少。合兵一处,集中优势兵力,无可厚非。但谨防后路被断,粮草被劫,否则大军凶多吉少。”

王泰拱手一礼,据理而争。

历史上,即便是被清军切断粮道,置于孤危之地,但明军锐气尚盛,仍可置死地而后生。乘锐决战,或分兵袭清营,可以得志;或退保杏山,徐图制胜,或分屯长岭山,可防清兵抄明兵后,并使饷道保持通畅。这些都是绝处逢生之计。

可惜,洪承畴却没有采纳,坐失时机,自负狂妄,大敌当前,不思如何破阵解围,竟退师就饷;退兵时,不能善后,形见势拙,此又一失误。以至于兵败垂成,九边精锐,覆于一旦。

“王大人,洪督进兵,自有安排,你只需尊令而行。”

监军张若麒看了一眼王泰,目光又移向了洪承畴。

“洪督,锦州危急,刻不容缓,宜早日进军,速战速决,解救锦州。若是锦州有难,洪督何以向陈兵部解释? 又何以向天子交待?”

张若麒的话,让洪承畴脸色阴晴不定,他心中一横,谁知王泰却接着开口。

“张监军,速战速决,你以为建奴是纸糊的不成? 天子和陈兵部要是的是解救锦州,不是要援锦大军陷入绝境、灰飞烟灭!洪督一军主帅,排兵布阵上自有分晓,不需要你一个门外汉指手画脚!”

王泰脸色铁青,先怼了一下张若麒这个“搅屎棍”,让他脸红说不出话来。

洪承畴此人极其聪明,心思太活,受外界压力变化极大。张若麒太强势,处处以天子和兵部的名头压人,对洪承畴统兵极为不利。

这个时候,他也抬出天子和陈新甲,以提醒和敲打张若麒。

“洪督,下官从京城离开时,天子和陈兵部一再叮嘱,锦州救援虽然刻不容缓,可也要顾全大局,有时更要乾坤独断。”

王泰拱手行礼,面向了洪承畴,依然坚持己见。

“洪督,合兵东进,下官也并无异议。但下官愚钝,请问洪督,如何保证粮道畅通?”

“王大人,杏山、塔山各有精兵七千,宁远驻兵三万,难道这还不够吗?”

洪承畴心头怒气上升。这个王泰,公然质疑自己,还抬出朝廷的名头,岂不是太过狂妄?

自己身经百战,十二年老督师,难道还比不过他王泰一个不谙军事的地方官?

王泰暗暗摇头。要是杏山等地守兵够多的话,也不会清军挖壕,杏山明军毫无作为,任由清军挖壕成功,狙击溃散明军。

“洪督,众所周知,建奴围锦州,围点打援,志在松山。若是援锦大军出师不利,两军僵持,建奴从锦州以西,沿女儿河,向南穿越松杏之间之大道,一直到海口,连掘三道大壕,深八尺,宽丈余。到时我军粮草匮乏,军心必大乱,我军危矣。”

王泰的话,让洪承畴一愣,堂内众将也是惊疑不定。众人犹豫的功夫,王泰对身后的文世辅耳语几句,文世辅点点头出去,很快,两个军士抬着一张桌子进来,上面的沙盘赫然在目。

王泰站起身来,对着洪承畴和众人说道:

“洪督,各位请看,红线就是松山、杏山之间的深壕,大家可以一观。我军九边精锐齐聚,建奴也必会发倾国之兵,这一场国战,比的是杀伤对方的程度,胜者掌握主动。”

沙盘活灵活现,山川、河流、军堡、地址高低,一一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洪督,下官的观点,只要后路通畅,这一场大战,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洪督也对天子,对朝中大臣,至少有个交待。”

王泰让出身位,请洪承畴上前观看。

众人都是围着沙盘细看,连连点头称赞,洪承畴也是仔细观看,若有所思。

王泰看向了王朴,这个历史上的逃跑将军,始终面带笑容,一言不发。

王泰转过头去,目光阴冷。谁要敢临阵脱逃,不管朝廷如何,他也绝不会放过。

马科和白广恩看了沙盘片刻,面面相觑,都是无语。

王泰这个莽夫,绝不是浪得虚名的绣花枕头!

“洪督,援锦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锦州危矣,下官罪责难逃啊!”

“是啊!洪督,早做决断啊!”

张若麒和马绍愉都是脸色难看,在一旁催了起来。

“二位督军勿忧,本督已有决断。”

洪承畴耐心解释,转过身来,回到了主位。

“传下军令,三日后大军誓师,兵发锦州!”

众人纷纷回到位置上坐下,洪承畴脸色凝重,下了军令。

“谨遵洪督军令!”

众人立起行礼,各自陆续离开,王泰就要离开,却被洪承畴叫住。

“王大人,你似乎意犹未尽?”

王泰抱拳行礼,郑重其事。

“洪督,末将是想说,洪督是一军主帅,末将只是下属,末将以洪督马首是瞻。战争打的是后勤,只要后路畅通,大军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河南卫军想要守住后路,确保大军粮道畅通,还请督师定夺!”

洪承畴眼神幽幽,看着王泰,终于点了点头。

“王大人,请坐,咱们慢慢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