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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四年六月十九日,开封城,南街。

“徐家老大,回来了,带这么多东西!”

“徐未朝,这是要出征了吗?”

走在开封府街头,不断碰到熟悉的左邻右舍,见到一身戎装、战马上挂满酒肉的徐未朝,都是羡慕地打着招呼。

这小小的军官,可比那些开封府的官员还神气!

徐未朝满脸笑容,和乡亲们一一打着招呼。

“徐家老大,你也给抚台大人说说,把咱们的路修修!”

“就是!你看看这街面,一下雨两腿泥,到处都是坑坑洼洼,难走的很!”

有几个邻人迫不及待,大声说了起来。

现在河南到处都是水泥路和公共厕所,下水道配备齐全,唯独开封府,这座河南的首府,路还是土路,坑坑洼洼,垃圾遍地,尤其是一到夏天,满街的粪便,腥臭味十足。

“好的,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给抚台大人说说。”

徐未朝暗自摇头,自己一个小小的中低级军官,何德何能,向大人物传话。

开封城那么多皇亲国戚、豪强官绅,大半个开封城都是他们的,也没有看见他们捐款一分一毫。

“爹、娘,我回来了!”

徐未朝一边喊着,一边推开了房门,在前院绑好了马匹。

“大哥,回来了,就等你吃饭!”

徐立文兴冲冲出来,把大哥迎了进去。

徐未朝来到大堂,看到一家人都在等候,眼光扫过站起来的年轻女子身上,脸色立刻一板。

“你跑来干什么?”

“我……”

女子十六七岁,脸上还有稚气,徐未朝这样一板脸,女子登时绞着手指,僵在了那里。

“老大,你干什么?雯雯也是知道你要出征,所以过来为你饯行。”

徐母轻轻打了儿子一下,拉着叫雯雯的女子坐下。

徐未朝无奈坐了下来,他拍了拍身旁弟弟的肩膀,语重心长。

“老二,你也长大了。以后照顾爹娘,还有家里的事情,就都靠你了!”

“大哥,我知道!”

徐立文点了点头。年轻的脸上,显出一丝凝重。

“天天打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看了一眼大儿子,徐老爹轻轻叹息了一声。

河南天灾人祸,要不是儿子从了军,一路攀升,家里每月有三四两的银子收入,凭自己做小买卖的那点钱,一家人都要挨饿。

“未朝哥,听说鞑子凶残,你可要保重啊!我还在家里……等你。”

雯雯鼓起勇气说道,脸红了半边。

徐母担忧起来,立刻红了眼睛。

“老大,雯雯说的没错!听娘的,到了战场上,尽量躲着点那些刀枪羽箭,娘还等着你回来娶妻生子,给老徐家续香火!”

“你们不要这样!要是我临阵退缩,不用鞑子,军中就已经砍下我的人头了!”

徐未朝放下了杯子,脸色变的难看。

“卫军军纪森严、最看重牺牲和服从,我要是贪生怕死,最好别去!后面想去的大有人在!”

谈起了军中,徐未朝立刻变的神采飞扬。

“鞑子凶残,一颗震天雷过去,还不是倒下两三个!再说了,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要是人人都贪生怕死,怎么打败鞑子?我就不信,我徐未朝七尺男儿,一身的本领,一手刺枪术,还怕他区区建奴不成!”

徐母徐父面面相觑,都是微微摇头。

看来儿子是憋足了劲,要去建功立业。老话不是说九死一生,战场上只有不怕死,活的机率才大。就由他折腾去吧!

何况,有抚台大人统兵,他们又何必担心!

雯雯则是偷偷看着徐未朝,眼神里面掩饰不住的爱意。

“大哥,听说你们卫军里面,山东人不少,是真的吗?”

提起军旅生活,徐立文也是兴趣很大。

“鞑子入塞,在山东烧杀抢掠。抚台大人在河南垦荒屯田,救助百姓,山东的流民纷纷涌入河南。河南卫军中,两成山东人,确实不少!我那个讲武堂的好友韩未波,他就是从山东逃难过来的。我和他已经约好了,这次北上,谁杀的鞑子多,失败的给对方洗一个月袜子!”

徐未朝虽然二十岁不到,但在军中磨砺了一年,整个人已经是翻天覆地。

“洗一个月袜子!那还不不没洗完就给臭死了!”

徐立文哈哈笑了起来。

“爹、娘,这是安家费,20个银元,该吃该喝,不要心疼。”

徐未朝掏出布袋,放在了桌上。

“安家费!老大,你可要保重啊!”

徐母眼眶一红,又开始掉起眼泪来。

吃完饭,一家人说了一会话,徐未朝拿起父母准备的包袱,就出了门。

向泪眼婆娑的父母挥手告别,出了城门,看到跟在身后低头不语的雯雯,徐未朝轻轻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

“雯雯,你还是找个人嫁了吧,没有必要耗在我身上。”

“未朝哥,我们两个青梅竹马,我从小就喜欢你。除了你,我心里面装不下其他人了!”

分别在即,雯雯终于鼓起了勇气。

“你呀,最终会害了自己!”

徐未朝摇摇头,跨上马而去,身后还传来雯雯的声音。

“未朝哥,我会等你的!”

一路上,到处都是去宣武卫营城的军士,他们三三两两,很快便汇聚成队,一路踩着步点行军,不惧炎热。那些骑士也是缓辔而行,至于路旁的庄稼,无论有无麦子,都是无人敢踩。

到了宣武卫营城,更是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前来送行的父母兄弟、妻儿老小,处处都是惜别和泪水。

到了校场外,依然有一些留守的将领不甘心,冒着炎炎烈日在营门外“静坐”,其中不乏一些军中悍将。

他们都是希望能在最后一刻,有出征的机会。

徐未朝摇了摇头,暗自庆幸,拉着马进了人来人往的军营。

回到营房,回来的军士已经大半,其余的或者已经到了营城,或会在入夜前到达。到达的军士都是热情高涨,兴奋不已。

“哨总,你说,鞑子满万不可敌,是真的吗?”

看到徐未朝进来,军士赵成上来问道。

“是啊!听说鞑子一个打五个,不然那些官军怎么总是打败仗?”

另外一个陈大,也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们两个满口喷粪,在营中散步什么谣言?信不信我马上报告上官,将你们两个逐出队伍!”

徐未朝勃然大怒,指着赵成和陈大,高声怒喝了起来。

大军未行,谣言四起,这以后还怎么打仗?

“哨总,和我们无关,营中就是这样传的,我们只是如实禀报!”

赵成和陈大一下子慌了手脚,赶紧分辨起来。

“如果再胡言乱语,动摇军心,小心军法从事!”

徐未朝大声责备,丝毫不给众人面子。

“大人,小人不害怕,只是好奇!”

陈大跟着急匆匆解释。

“鞑子再厉害,那你们怕吗?”

徐未朝稍稍冷静了些,语气也缓和了些。

赵成和陈大都是军中悍卒,身强力壮、头脑灵活,无论是刺枪术,还是火器的使用,都是佼佼者,也参加过襄阳和洛阳城战,应该不是故意。

“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怕什么!”

赵成率先开口。他为自己刚才的话语感到懊悔,这不是让哨总瞧不起自己吗?

“两军相逢勇者胜,鞑子也是人,一枪一个窟窿。我就不信,他还能是铜墙铁壁!”

陈大也是跟着分辨,面红耳赤。

徐未朝点了点头,在床边坐下,看向了一众军士。

“大人在报纸上说的关于剑客的那一段,你们还记得吗?”

到了战场上,两军厮杀,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勇气,才是根本。

“一个剑客,要和对方的剑客对阵,明知道不是对手,明知是死,也要亮剑,勇敢地搏斗一番。倒在对方的剑下并不可耻,但要是不敢亮剑,那才叫耻辱! ”

陈大朗朗上口,立刻说了出来。

“对,真正的战士,要和一个真正的剑客一样,无所畏惧,冲锋陷阵,至死方休!”

徐未朝“腾”地站了起来,面对着面红耳赤的将士们,目光冷厉。

“崇祯十一年,大人带 8 千秦军入援济南府,十万鞑子围城,大人还不是率军杀入城中?鞑子再厉害,济南城下还不是丢下了上万兵马,连那个虏酋岳托都丢了性命。你们又担心什么?”

他拍了拍陈大和赵成的肩膀,冷冷一笑。

“火炮轰、震天雷扔、刺刀冲锋,即便鞑子是三头六臂,也让他浑身血窟窿,更不用说他只有一颗脑袋了!”

众军士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陈大,咱们两个出去练练。我就不信了,我的刺枪术,还对付不了一个鞑子!”

赵成拉着陈大,二人拿了刺刀,兴冲冲出了营房。

“咱们也去练一下!”

其他的军士兴致勃勃,也是拿起火铳,纷纷出了营房。

“别忘了,都小心点!”

徐未朝摇了摇头,叮嘱了一句。

都是一群 20 岁左右的年轻人,血气和勇气不缺,建奴纵有千军万马,又有何惧?

看到韩未波在营房门口出现,徐未朝激动地站了起来,迎了过去。

“老韩,家里都安排妥当了?”

二人在门外的水泥凳子上坐下,看着夕阳下熙熙攘攘的校场,完全不顾天气的炎热。

“家里只有我娘,她老人家不愿意我北上,我只有不孝了。我要是不随军出征,我一家十几口人的血海深仇,我祖父祖母、我爹、我哥、我的小妹,还有我年幼的侄女侄子,我的族人们,不就是死不瞑目吗?我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吗?”

韩未波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水气。

徐未朝心头难过,想劝好友,只换来一声低沉的叹息。

平日里韩未波平易近人,挺开朗的人,原来心里有如此多的痛楚。

“老韩,你就放心吧!这一次大人亲自带兵北上,鞑子想猖狂,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沉默片刻,徐未朝才开了口。

“大人是我再生父母。济南城杀鞑子,河南垦荒牧民,我韩未波欠他太多,只有战场上相报了!”

韩未波的话,让徐未朝点了点头。

“兄弟,大人恨鞑子入骨,他一定会大杀四方!你放心,我也会多杀几个鞑子,为你的家人报仇!”

“徐兄弟,我代死难的家人,还有那些山东的死难亡魂,多谢你了!”

韩未波鞠了一躬,徐未朝赶紧扶住。

“老韩,应该的,应该的!”

二人用力握手,目光真挚,都是郑重其事。

夏日炎热,比这酷热更沸腾的,则是一颗颗急迫的心。

长夜漫漫,人人却是期盼,黎明后出征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