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成于疑心败于疑心
“为人臣者,素来如此,生杀予夺皆在皇帝一念之间,若无明君,则忠臣良将蒙尘,奸佞宵小当道。”
或许是因为这几年的磋磨,让霍无疾早已看透了本质,他显得异常冷静。
霍无忧沉默良久,只一言不发擦去自己眼角的潮湿。
须臾,才道:“大哥,我不服,我一定要报仇。”
霍无疾却道:“可我们的仇人不是某一个人,父亲是被几方不怀好意之人围剿至死的。”
“但他们并非铁板一片。”霍无忧笃定道:“赵煦已死,顾世悯已死,那么其他人,为什么不可以呢?”
霍无疾蓦地一怔:“这些,都与你有关?”
“是我与阿婉一手促成的。”霍无忧道:“所以大哥,你相信我,我一定会为爹娘报仇雪恨的!”
只见霍无疾眉头微微一动:“你说的这位是……”
说到薛执宜,霍无忧眼中的神色终于稍稍柔软:“她叫姜婉,是我的发妻,亦是可以依托性命之人,不久前,我刚与她成亲。”
闻言,霍无疾了然一笑:“你是真的长大了,能让你这般喜欢的,定是个极好的女子。”
霍无忧颔首:“她的确极好,与我也是过命的交情。”
“说得不像是结亲,倒像是结拜。”霍无疾道。
……
几日后,华京。
薛执宜有孕后,太后不便时常传召,便派遣柴月去临安侯府替她看望薛执宜。
得知柴月要来,薛执宜让人去邀了姜绪前来,一家人也算难得有机会吃一顿团圆饭。
但饭桌上,姜绪却带来了一个消息:“今早陛下下旨,急召临安侯回京。”
“什么?”薛执宜不解:“如今正是战况焦灼之时,为何会无端将人召回?”
姜绪摇头:“或许是打算换将领,又或者是有什么急事需要他去处置,总之,陛下并未说明缘由,我猜,会不会和恭王的事有关?”
薛执宜的眉头不自觉蹙起,皇帝的打算他也不知,只是心中生出几分怪异。
见状,姜绪只道:“放心,若是真有什么不好,我便辞官,带你回慈水去。”
一听这话,柴月叱他:“别胡说,侯爷如今正得陛下看重,能有什么不好?”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姜绪立即住了嘴,生怕因此让薛执宜胡思乱想,再伤着身子。
薛执宜倒并未因此乱了阵脚,只对姜绪道:“阿兄你也是,都做到中书令了,还总把辞官这种事情挂在嘴边,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可不是开玩笑的。”
柴月认同:“阿婉说的没错。”她说着,又拉过薛执宜的手:“不必理你阿兄,侯爷早些回来也好,让他多在京中陪陪你,否则你这般独自一人,终究让人牵挂。”
她说着,将带来的锦盒拿给薛执宜瞧:“来瞧瞧阿姐给你带的东西。”
只见里头竟是一身小衣裳,还有一双掌心大小的鞋。
柴月笑道:“这是我自己准备的,不是太后的赏赐,都是些福禄寿喜的吉祥纹样,不管你腹中是男是女,穿着都是合适的。”
薛执宜面露惊喜,只见小衣服和小鞋的针脚细腻,刺绣更是无一处不精致,若是阿姐没有进宫,定与阿娘一样,是个极出色的绣娘。
薛执宜自己也擅长刺绣,只不过到底不及阿姐,且月份还小,现在准备这些为时尚早,便也没有准备衣裳鞋袜。
薛执宜心头拂过一重暖意,真好,她想,如今她亲人俱在,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可怜的替死鬼了,待到一切事情都过去,他们一家,要这般一直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
在姜绪和柴月前脚离开后,霍无忧的书信后脚也到了。
薛执宜打开信笺,刚扫过几行,便一下子激动得站起身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信上的内容:霍无忧说,战况正是最为胶着的时候,但一切顺利,以及,他的兄长霍无疾……居然还活着。
薛执宜莞尔:失而复得,霍无忧定然欢喜极了,正好他要回来,到时便可带霍无疾一并回来团聚,太后与霍知愉霍无悔他们若知晓,想必更是喜不自胜……
蓦地,薛执宜脸上的笑停住了。
心底的不安复燃……霍无疾死而复生,和皇帝突然召回,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霍无忧与她寄的都是密信,他也并未将霍无疾归来的事告知皇帝,按理说皇帝是不知晓的,即便皇帝知晓,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大雍的将领死里逃生,皇帝难道还会不悦吗?
这两件事应当没有关系,除非,其中还有什么隐情是她不知晓的。
这一晚,她辗转反侧,始终没能睡着,便连夜修书,将皇帝召他回京的事情,以及她的猜测告知于霍无忧,并让雁归连夜送出去了。
……
次日,传旨官带着一道圣旨来到临安侯府,说是皇帝念及霍无忧征战在外,太后又十分关切薛执宜腹中之子,所以特意恩准她入宫,由太医亲自照料,连霍无悔也被允准一并跟进宫去。
进宫的马车上,霍无悔没注意到薛执宜脸上的担忧,仍有些兴奋:“二嫂,从前舅舅说我渐渐大了,住在宫里不合规矩,如今怎又许我住宫里了?”
薛执宜眉目一沉:皇帝突然要她住进皇宫,只怕和皇帝召霍无忧回京之间有什么关联,甚至与霍无疾死而复生有关,只是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她总有些不踏实。
看着霍无悔期待的眼神,她眉目一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笑道:“你不想外祖母和阿姐吗?”
“想啊!”他道:“我可想她们了,可惜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她们几回,这下子我可得住长久些,让阿姐带我玩去。”
……
薛执宜仍住在建章宫,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太后让柴月给她拨了间宫殿居住,一应陈设,都按照霍知愉的规制来。
思索良久,她还是决定暂时将霍无疾的事情瞒下了,先不将此事告诉太后他们。
如今住在宫里,隋云朗替她看诊倒是方便了很多,只不过她不能再似之前那般与霍无忧秘密通信,也不能随时见到姜绪,以通过他获得朝中动向,只能让垂珠帮忙跑动,代为转达。
接下来的一个月,皇帝连发七道圣旨命令霍无忧归京,但收到最开始几道圣旨时,霍无忧只一味上书,请求皇帝再给他一个月时间,让他将前线战局稳住, 待北狄人没有反扑的余力后,他定速速赶回,现在回京,只怕北狄人要攻入江州,进而对华京长驱直入。
包括姜绪在内,不少朝臣也劝皇帝顾念大局,暂且先给霍无忧一些时间。
可整整一个月过去了,霍无忧还没有归来,不仅如此,他收到最后几道催促归京的圣旨时,竟再无回复,也无回京的动作。
如此一来,怕是有抗旨之嫌了。
皇帝在早朝时为此事动了大怒,怒斥霍无忧狂悖自大。
不止如此,皇帝还换了由霍无忧引荐的隋云朗,改换了旁的心腹太医伺候。
得知这些,薛执宜基本可以确定,皇帝一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意图,才会做出这些让人不解的动作,且这个意图,是对他们不利的。
以及,最初几封上奏皇帝,请求宽限时间的奏疏或许是霍无忧写的,但她确信,霍无忧不会抗旨,这不符合他的性子,他不会不顾她与霍家其他人的安危,与皇帝对着干,皇帝需要的只是一个给霍无忧治罪的理由,无论他回与不回,只怕等着他的都是死局。
而皇帝一个月前召她进宫,只怕为的也是更好地拿捏住她这个人质。
只是薛执宜想不明白,皇帝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连江山都不顾,费尽心思也要折腾霍无忧?还是说他的疑心病又犯了,到如今忽然开始忌惮手握兵权的霍无忧了?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获得权势,成于皇帝的疑心病,就有可能有朝一日败于皇帝的疑心病,这一天,终究还是来得太快……
薛执宜的身子渐渐重了,她疲惫地揉着酸疼的后腰,视线不安地徘徊着。
且雁归从半个月前起,就已经没收到霍无忧的信件了,是不是霍无忧出了什么事,让他连消息都传不回来了?
她心中愈发惴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