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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冬来到。

今年北境的雪来得格外早,刚进十一月就细雪纷扬。

下午,章雪鸣在城主府处理完公务,乘车去长岭医学院接宫远徵下值。

途中,她让车夫绕道去仙品居买了家里人都爱吃的香酥鸡,想想宫远徵和那两个小可爱,又特意绕去甜福记买了两斤栗子糕和半斤咸蛋黄酥。

到医学院门口,恰好看见金淼高举着伞,护着伞下的宫远徵正往大门这边走。

宫远徵穿着一身黑色暗纹箭袖立领长袍,外面套了件银灰毛领大氅。一张俊秀的脸板得紧紧的,四方步走得又快又稳,嘴巴还在张张合合说着什么。

二三十个身穿湖蓝色厚绒学院长袍的人亦步亦趋,男女老少都有,手里拿着本子和笔,边走边记,脸上写着崇拜和信服。

章雪鸣撑着浅草落红樱的八角油纸伞,笑盈盈地看着那一大群人由远及近。

人群中心那个鹤立鸡群的俊秀男子抬眼朝她看过来,目光相接,表情便如冰消雪融,笑容如阳光般灿烂明媚。

“夫人!”他高声唤她。

加快步子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冷着脸扫视围着他不肯走的人,沉声道:“今日就到这里。剩下的问题你们自去寻个教室一起讨论,实在确定不了答案的,明日再找我问。”

那些追着他问问题的研究员和学生忙收起本子和笔,先朝章雪鸣恭敬行礼,口称“少主”,再冲宫远徵行礼道别。

人群散去,宫远徵又露出了笑脸,步子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到了章雪鸣跟前,接过她手里的油纸伞,揽住她的肩走向马车:“今日怎么这么早?我还说去接你。”

“下雪了。”章雪鸣丝滑地转进私聊频道:【不知怎么就记起那年新雪天,我在宫门初次见到你时的情形……想你了,快快做完事,就跑来见你了。】

宫远徵微怔,见她睫羽轻颤若承不住露珠的花瓣,近在咫尺,便放低了伞,飞快地弯腰凑过去亲了她的眼角一下。

章雪鸣吃了一惊,按住眼角侧头望向他。

他已直起身,若无其事直视着前方,耳根悄悄地红了。

……

铺了棕黄色羊毛毯的车厢里,半大熏笼散发出带着幽幽昙花香气的暖意。

宫远徵发现车内矮几旁,他日常的座位那里,放着一个有仙品居标记的三层食盒,掀开看,里面有他爱吃的香酥鸡。

再瞧矮几上,摆着两大包甜福记包装的栗子糕,摸一下,热乎乎的,显见得出炉没多久。

视线一扫旁边那小包不起眼的咸蛋黄酥,心机小狗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得意得想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他倒了两杯热茶出来,夫妻两个甜甜蜜蜜地分吃了一包栗子糕,互相擦嘴消灭证据。

到了家,两个人径直回了正院,把一只香酥鸡和剩下的栗子糕锁进药房实验台下的一只大木箱里,这才去浴房沐浴更衣,换上一身常服,让金淼提着咸蛋黄酥和装香酥鸡的食盒,往东院去见来此小住的章文瓴夫妇。

进门就见分管东院的青栀迎上来行礼,道:“少主、公子,三太太临时有事回了那边府里,三老爷在西厢房教霄姐儿和启哥儿背《孝经》。”

她口中的“霄姐儿和启哥儿”,便是章雪鸣和宫远徵的那一双儿女。

两个孩子过了周岁,有了大名。

老章家稀罕姑娘,她的长女便随她姓章,“凌”字辈,名“霄”,取自“凌霄之志”一词。家族对其寄予厚望,一看便知。

次子宫启徵,跟宫尚角家的宫明角,两兄弟的名都是由宫尚角取的,合起来为“启明”,即清晨时出现的特别明亮的晨星。宫尚角的心思,亦不必多言。

“我爹在教两个一岁多的小宝宝背《孝经》?”章雪鸣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会不会操之过急了?”

青栀但笑不语。

……

西厢房不似正堂陈设华美,除了茶桌、罗汉床和几把椅子,就只有挡住后窗的一溜鹤舞屏风。

窗户纸是新换的,屋里还隐隐残留着糨糊的气味。

火墙供暖,整间屋子热烘烘的,与外头天差地别。

章文瓴一身青色道服,盘腿坐在罗汉床上。

两小儿上身穿着鹅黄色的和尚衣,下身穿着粉紫色的开裆裤,一左一右扒着他的大腿,仰头看着他。

三个人本是面无表情,一个念书,两个跟着断断续续地重复。

突然,章文瓴耳朵轻动,把手里那本兵法书合上,拎开两个孩子,拿来垫子,打开床上的暗格,把旁边的几本书连同那本兵法书一起放进去藏好,恢复原状。

他又拿起矮几上扑着的《孝经》,把两个孩子拎到他怀里坐好,小声提醒:“你们娘亲来了。”

两个孩子当即拍着小巴掌,笑得咯咯咯的,给章文瓴的读书声伴奏。

章雪鸣远远就听见孩子的笑声透过窗户传出来,不由莞尔:“爹所谓的教孩子们背书,该不会就是他自己从头念到尾,孩子们在旁边笑哈哈?”

“约摸是了。咱们家孩子再聪明,也没到一岁多就能背《孝经》的地步。”宫远徵笑着附和,垂下睫羽,挡住眸中复杂的眼神。

……

罗汉床中央的镂花小几上放着一碟燕尾酥,一碟红鲤饼,旁边的托盘里则有三副盖碗,一把紫砂陶壶。床旁搁着个红泥小火炉,炉上的长嘴铜壶里咕嘟作响,乳白的水汽从壶嘴里不断喷出,显然这水已烧了许久。

两个孩子一见章雪鸣就笑得眼睛眯缝起来,争先恐后地往她这边爬,一边爬一边大叫:“娘!娘!”

章文瓴笑骂:“小没良心的,亏祖父陪了你们一下午,一见着你们的娘就不要祖父了?”

俩孩子充耳未闻。

小儿子爬了个第一,双手抓着章雪鸣伸出来的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一步,腿一软,朝后一屁股坐到床上。

大女儿灵活地绕过弟弟,扒着章雪鸣的大腿,手脚并用像爬山一样,最后一骨碌滚进她的怀里,含着手指仰面朝天地望着她笑。

章雪鸣笑得不行。

每天忙碌工作后,能和宫远徵一起回家,回家能看到父母和可爱的孩子们,她就感觉疲惫全消,一天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章雪鸣将女儿抱起来,接过宫远徵递来的黑色金边帕子,擦干净女儿手上的口水,一顿摸头摸脸贴贴亲亲,再递到宫远徵怀里:“凌霄,陪你爹爹玩会儿,他今天可想你了。”

她自己则伸长手臂把呆呆坐着的小儿子一把捞过来,把脸埋在他鼓鼓的小肚皮上发出“呼噜噜”的声音,逗得小儿子拼命往后仰,笑得口水直流。

她却没看见,她跟小儿子玩闹时,落入宫远徵怀抱的大女儿拿死鱼眼看了他一眼,父女俩双双嫌弃地转开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