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已有一段时间,今年的冬天很冷,冷到那位坐轮椅的开阳星大人哪怕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大棉袄子,也是不敢出门。
对此,这位曾经文武算是双全的统领大人,只能是在群玉阁中封了各路门窗,只留一个防止通风口,升起几个火炉来御寒,不理外事。
至于千岩军营的各军务,早在数年前他遭劫后逐步放权,交由四位大将商量着处理,除非有需要七星身份的事务,才会送到大统领苏平的案桌上。
就目前而言,大统领更多的时候成了虚职,成为全军精神上的领袖,他其实想过退位让贤,奈何四位大将用个“临阵换帅是大忌”的由头,把他定住了。
这一日,庙堂官场上没什么重要公务,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些琐事,而所谓官家不幸诗家幸,文坛上则有一事,不引人注目,却是某一人心中的疑惑破除的时刻。
裕和茶室,有云先生戏班挂名的这家茶室,生意自然是差不了,即便现在天气严寒,风气戒严,有传言近年内定要发生大变动,也挡不住人们听戏喝茶的热情。
雅座之上,是一位蓝发清秀的青年公子,另一位比前者年纪大些,可生得俊俏,抬眸一瞥仿佛那处都生花一般的公子哥。
蓝发之人,是飞云商会的二公子,行秋。
行秋望着对面比他英俊许多的男子,轻声说道:“南先生,前些年您曾说,武侠已死是因时局,如今的璃月却风云变幻,不知是否能够再现往日荣光?”
璃月港中姓南的,且有可能让二公子问出这番话的人,自然只有南掌生一人,他淡然地摇了摇头。
行秋一怔,“为何?”
南掌生轻嘬一口茶水,略有高人气派不急不缓地说道:“眼下的璃月港,物价虽有提升,居民亦是入港许多,可与武侠复兴有何关系?”
行秋蹙眉道:“居民入港,物价提升,这是时局动荡的前兆,所谓时势造英雄,武侠题材莫非还是不能重现辉煌?”
南掌生喟然叹息,“难,难,难!”
行秋道:“愿闻其详。”
南掌生摇晃着茶杯,缓缓说道:“且不说眼下时局是否真的动荡,也不论重铸荣光困难重重,单言若真天下混乱,民不聊生,二少爷还能有闲心文心写书?”
此言此语,回答得十分……扯淡!
因为看似是回答了问题,实际上是将问题引到了另一个问题,压根是混淆视听,明显不想给出回应。
可这位二少爷,对他尊敬的南先生的搅屎棍行为,却是没能察觉,还在不厌其烦地劝说。
南掌生蓦然起身,面色严肃,郑重道:“天下安宁方能有文学创作,谱写传于后人耳的史诗,若是朝不保夕,天下犹如火灾动荡不安,如何下得去笔,又写给何人看?”
他一手在前,一手负后,言之凿凿,“以前读书,读到过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以为很有道理,不知行秋少爷作何感想?”
行秋愣愣道:“在……在理?”
“既是在理,当践行,知行合一。”南掌生一挥身前那手,“在理,那便莫要再问什么重现辉煌,只要那些侠者大义,古道热肠尚在人世间,字里行间是否存有,又有何干系呢?”
行秋双目一亮,忽然觉得热血沸腾,郑重地躬身一礼,“谢过先生教诲,免于行秋险些犯下大错,行秋感激不尽。”
南掌生哈哈一笑,面露欣慰道:“孺子可教,可教也。哈哈哈哈……”
笑声逐渐飘远,因为这位好英俊的蓝衣翩翩公子,正悄然移着脚步,临到门口才道一声止步,免得对方跟上,接着转身走了几步,发觉真的无人后……拔腿就跑。
在距离茶室两条街之外,南掌生回头看了一眼,没看见那个蓝发身影,松了口气,暗自想道:“还好没追上来。”
什么武侠死不死的,文坛兴不兴的,他才不管呢,谁也别想让他再恢复以往那样写书更新的样子,谁都别想!
这一是因为他没法再写下去,或者说抄下去,原作者当时就写到那里,他就算想写也没法子,二来没必要了,名声与金钱与荣誉,早赚够了,还有什么值得再去拼搏的呢?
这一点,便是南掌生与苏平最不同的。
因家境,因经历,因观念的不同,南掌生喜欢享受人生,什么都用最好的,那就要最好的,苏平则是要求极低,没什么特别讲究的,基本目的是活着,然后在这个基础上,能过得好些,便好些,不行也不强求。
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却是提瓦特上最相近的两个人,那是一种来自同一个故乡的无由亲近,是两个本不属于此方世界的灵魂的相互依偎。
当然,苏平是没这样悲春伤秋的感觉,南掌生也就是有时想起,才有这样的一层淡淡的惆怅。
“南掌生!”
一个女声,很清脆,很稚嫩的女声从蓝衣男子的身后响起。
南掌生回头一瞧,略微笑笑,“派蒙?好久不见啊。”
小小漂浮物派蒙,就贴在蓝衣青年的面前,嘻嘻笑道:“是好久不见了。”
“既然你在这,荧应该也在吧?”南掌生将挡在面前的漂浮物扒拉开,果然那里站着一个黄毛少女,正在向他挥手问好。
南掌生抱着双臂,环在自己胸前,笑道:“回璃月港,怎么不提前给我个消息,我都没来得及准备。”
荧轻声说道:“只是回来看看,没打算久住,就不想打扰你们。”
南掌生佯怒道:“什么话,都是朋友,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荧双手背在身后,八年时间的流逝没将少女变成妇女,仿佛她永远是这个样子,不会长大,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还是那样清丽,“说真的,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南掌生一怔,问道:“怎么了?”
这话问的很随意,很直接,但黄毛少女清楚对方的性子,也明白对方知道不少事情,所以这话绝不是只有三个字这样简单。
荧双眸神色一黯,声音很轻,“我找到哥哥了,他现在……实力很强,只是有些不像他原来的样子。”
南掌生闭口不言,做着一个沉默的听众。
“我本以为找到了哥哥,会是一场开心的,欢喜的,温馨的重逢,可是当真正见面的时候,却是刀剑相向,血与火交织着,哥哥他……就这样又消失在我的面前,不知道去了哪里。
在须弥,我又得到了关于他的一些过往,是我不在他身边的这段时间里,哥哥所作所为,还有为了某个目的所付出的冰山一角,哥哥变得越来越不像他了。”
荧嘴唇轻抿,“我不明白该怎么办,从来……哥哥从来没有这样过,没有将我抛下过,没有这样……不让我知晓任何他所做的事情。”
南掌生轻叹一声,“关于这件事,我给不了什么建议,无论好坏,无论对错都给不了。”
荧伸手卷了卷颊边的辫子,“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南掌生摊手道:“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嘛,除了见过的东西多点,也没什么特别的,给不了两全其美的办法,说不出传遍天下的名言。”
现场蓦然陷入沉默,二人面面相觑地相看了一会,都移开视线,转向旁边那个怒气冲冲的小身影。
派蒙凭空跺着小脚,怒道:“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不要总说这些事情了嘛,还有掌生,你刚才是不是直接把我丢开了,你……”
听着小漂浮物的吵嚷,还有那副誓不罢休的模样,两个人各自淡淡笑着,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那些沉重的伤心事。
南掌生摆摆手道:“抱歉抱歉,要不请你们吃东西,当做我的赔罪好了?”
派蒙双眸一亮,“成交!”
荧伸手扶额,似有些头疼这个旅伴,因为都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的吃货德行,一点没变。
但从某些方面来看,这样也挺好的。
于是,本来说只是路过,匆匆忙忙要走的旅行者与向导,随着蓝衣青年,去了新月轩落座。
各类珍奇海味,送上餐桌,琳琅满目。
“吃吧,赶路也不急在这一时。”南掌生劝道。
这当然和派蒙无关,她看见吃的只有可能撑死自己,从来没有浪费的可能。
荧拿着筷子,只是没有夹菜的意思,反而盯着那张俊俏的容颜,问道:“吃完这顿饭,我还有走的可能吗?”
“这话说的,我还能下毒害你们?”
“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你应该知道人情这东西,而我刚好很不想欠别人。”
南掌生将筷子一放,面色淡然道:“那我可就开门见山地说了。荧,留在璃月港,帮帮我们吧。”
荧摇了摇头,“在蒙德的时候,琴团长也说过了,我没答应,所以现在我同样不会答应的。”
南掌生皱着眉头,愁苦道:“苏老哥……”
荧伸手制止了他,说道:“掌生,你不适合打感情牌。”
“好吧,去意难留,哪天想回来了就回来,我给你们留着客房。”
“是来,不是回来。”
“重要吗?”
“很重要,因为你很喜欢玩一些文字游戏,稍不注意就容易被你抓着小辫子,璃月只是我一时经过的地方,不是我的家!”
“行吧,你说了算。”
“那个……”派蒙弱弱的声音传出,“能继续吃了吗?”
在两个人言语间夹枪带棒起,这个小小漂浮物,便停了嘴,没了再吃的心情。
“吃吧吃吧,吃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