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仙府群玉阁,高悬在璃月港外,是除了日与月之外,还在天幕上可落入人眼不太清晰,又可得见的风景。
本来应当一望无际的甲板,摆了有不少物件,林林总总百颗浮生石,在遮蔽了仙力后安然置地,仿佛只是会发光的普通石头。
“将浮生石浇筑上铜铁,在大战时引爆起疾风骤雨般的毁灭打击,真只有凝光姐才想的出来了。”
“小弟弟,何须自谦,即便我不曾提出来这个想法,不久后你也一定会想到。”
“说不定,刚好就差那么一点点呢?”
门口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皆是一头白发。
苏平面向那些浮生石所在,清风拂过带起他垂在耳边的一缕发丝,他想起了曾经,那场搅起无数风雨的大战。
那时,有黄衣将郎独战魔神,满身鲜血。有白发女子为身后苍生,肯放弃付诸不知多少心血的宝物。
所以苏平才会说,这是只有他凝光姐才想的出来的法子,别人实在太小气了,也没那个财力,没那个气魄。
凝光悠然一叹,“希望这些加工过后的浮生石,能让千岩军少死一些,哪怕就那么几个,也是好的。”
苏平肯定道:“一定会的,有凝光姐这不遗余力的资助,将士们定然可以稍稍减缓冲杀的势头。”
浮生石出自仙家,这是事实,但将要浇筑其上的,每一颗都要的至少千斤铜铁液,出在凝光之手。
也别说什么官职大做这些就是应该的,或者这些钱本就取自璃月港理当回馈给璃月港,是她的就是她的,她愿意拿出来,那就很好。
这个世上,除了父母和那仅有少数的千里姻缘一线牵,没谁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多是各取所需。
凝光轻声笑道:“其实吧,要如果没有遇上小弟弟你,或者遇上了你又不当千岩军,不是大统领,我或许对千岩军的戎马一生和铁血沙场,不会有多少感慨和接触。
哪怕是他们身披铁甲,才保下的璃月港,哪怕他们身在万万人前抛头颅洒热血,我最多只会道一声‘因为他们璃月才安’,但可能不会多往心里去。
因为在成为候补天权星前,在还没有走出那间小杂货铺的日子里,国事政策,哪哪又发了洪涝旱灾,我统统不知道,看不见,也不会去想。今天的收入如何,明天摆些什么更有意思的物件做买卖赚钱,才是我应该想的。”
“现在如何?”
苏平声音柔和,没有因此而心里芥蒂,算算日子都是住在一起将近二十年的人了,不至于,而且明显还有后话留着呢。
果不其然,凝光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今不同了,我当上了位高权重的天权星,嫁给了你这个志在千岩军的小弟弟,顺带两个孩子有你这么个做了大统领的父亲,哪还能一样?”
凝光伸手,不带那些琐碎物件的柔夷,抚在他形似枯槁的手上,温声说道:“我现在明白独自在外征战的那些千岩军,实际上也不是铁打的人,他们也有害怕的事物,也有喜怒哀乐,只是为了万家灯火和自己小家的太平,不得不硬顶上去。”
苏平手掌微微动了,与她的手轻轻握着,“如今的千岩军扩张到了五十万,这五十万人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都在盼着他们能够回归,只是……大战之后能有多少人存留,真的没法做保证。”
凝光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苏平接着说道:“云清,我想让他参军,将来……”
话还没有说完,他便停住了,因为施加在自己手上的劲力,隐隐多了几分。
凝光红眸含异彩,语气凄然:“算了,依你的想法吧,你卫国,我保家。”
苏平淡淡笑道:“这个怕是有些难度,凝光姐不仅仅是府上主母啊。”
“我当然知道,但我便是做不到那般心胸宽广,做不到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要我对云清完全放心也是不可能的,但没有法子,他将来一定会这么要求,要是我不肯,或者反而让比他身手更好,实力更强的灵泠去战场,他哪怕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会有怨气。”
“咱们家云清那么守规矩的孩子,会有这么大逆不道?”
“有些怨气,其实很正常。像明明我是千岩军大统领却不能让自己的儿子置身事外,怎么看都像是谋求身后名利的举动,在一些人看来,我无非是个贪功爱利偏偏还要装出不舍的虚伪统帅!”
“老鼠年年有,杀不完,灭不尽。”
“但也只有太平盛世,才养得活这些东西。”
就在月下,就在门前,两头白发想到什么说什么,畅所欲言,不仅仅因为他们是七星中的两位,还因为彼此心知肚明。
“对了,等将来上战场之前,凝光姐记得劝劝云清,让他冲杀时多注意一点,落后个几步,不碍事。”
“既要他上战场,怎么又……”
“在很久之前,看过一部书,书里有个人也这样说过,你爹在你上战场之前让你拼死往前冲,难道你娘就没暗地里嘱咐你几句多注意点,别冲得太前面?”
“小弟弟,这是想把恶人留给自己做?”
“是存着一点小私心,毕竟不是路边捡来的,怎么可能真的放任在战场上肆意冲杀。”
“好,我记住了。”
实际上,还有句话,这位早生华发的大统领,没能说出口。
同样是出自那一部书,同样是传出为写实则是抄来的那位南掌生的手笔,是极其写意的一句话。
这天下,没谁是应该死的,可也没谁就不应该死。不会他苏云清是苏平的孩子,在战场上就一定要混得风生水起,最后还安然无恙。
两口子不知道的是,他们发自肺腑的这些话,都叫蹲守在门后的姐弟两人,一字不漏听去了。
苏灵泠红着双眼,粉拳紧握。
苏云清没有出言安慰,面露苦涩。
他不是因为父亲的安排而生了怨气,而是因为别的事情,一件在豪门阔气的门槛里,很少见的事。
他很想说:“爸啊,这事您直接和云清说就是了,用不着拐弯抹角的,我就算真的死在战场上,那也是我的命,不怪谁,只怪自己学艺不精,技不如人。可是……不要让姐姐上战场,行不行?”
苏灵泠蓦然回头,没有因为在弟弟面前就遮掩自己的泪水,低声说道:“不许死,不许随随便便就死了,知道吗?”
苏云清沉默点头。
苏灵泠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其实我也没资格说你了。我明明掌握着仙力,却要被送到别处,反而让你顶上。”
苏云清笑了笑,“姐姐要教训,随时听着。”
“这次,就不了,等到那时候你回来了,再说不迟。”
“好的,尽量回来。”
“嗯?”
“一定回来!”
苏灵泠这才放过了他,心中思索父亲到底在想什么,为何不让她去,而是让实力根本比不上她一半的弟弟去。
难道,真是偏心到了这等程度?
……
在那之后没多久的一个夜晚,有着同样的月华。
苏灵泠跪在几幅画像之前,面露虔诚,郑重说道:“请神仙保佑我弟苏云清一辈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得以终老,苏灵泠愿一辈子来烧香祭拜,请身形保佑!”
这是一座没什么人来的破败庙宇,庙里只供奉着一尊铜像,形似飞禽,还有墙上的几幅森严的夜叉画像。
事实上,也是她病急乱投医了,本身就是仙家弟子,还去求个甚的神仙?
“你就对自己弟弟,这么没信心?”
苏灵泠一转头,果然是坐着轮椅的白发黄衣,她双唇微动,可没有出声,咬着牙,红着眼眶,似在反抗。
苏平苦笑,虽看不见了,但他对自己家孩子的脾气了如指掌,知道这是她生气了,只能说道:“每天夜里来,拂晓之前再赶回去,不累吗?”
苏灵泠嗓音嘶哑,“我累不累的,又怎么样?”
她又张了张嘴,愣是没将“关你什么事”给喊出来,不忍心,也不敢。
苏平叹息一声,说道:“之所以让云清上战场而不让你去,是另有安排,只不过先前没说而已。说起来要不是你申鹤姑姑,我还真不知道这两件事。”
苏灵泠一脸理所应当的神色,她知道姑姑一定会将这两事说她父亲知道,但没有因此有什么不满,其实也是埋藏了一点点想要她父亲知道的心思,就一点点而已。
苏平直言道:“好了,夜里凉,先回去吧,不要让你姑姑在外面久等了,往后可以白日里来。”
苏灵泠才起身,就说道:“真的有另外安排?”
苏平点头,“没错,仙家弟子的手段不拘泥凡俗的兵法布阵,所以要多做些考究,才能发挥最大效用。”
苏灵泠走过去,推着他的轮椅,“对不起,老爸。”
苏平摆了摆手,当然不生气。
一家人,哪里来的隔夜仇?都是心里有点闹别扭罢了,说出来,说开了,也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