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曜从未放松过对自己这位父皇的警惕。
因为他足够多疑。
一个多疑的人,不会完全信任身边的人。
他不会放任自己在昏迷之时,完全失去对外界的操控力,只静静躺在紫宸殿内。
尤其是,他的膝下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继承人。
所以,宣明曜赌他会有后手。
而且,她从玄戈那儿也得到了一些情报。
太平司内,有一个不受大阁领统辖的特殊部门。
龙影卫。
人数未知,人员构成未知。
身为前太平司大阁领的他,只知道有这样一帮人的存在,且这帮人最开始也是由他亲手挑选的好苗子,而后送入龙影卫中特训。
除了每隔三年会送进去几名苗子,龙影卫几乎不和太平司有任何联系。
他们只负责护卫陛下的安全。
当然,玄戈也说了,圣上并不是极信任这龙影卫,最起码他登基之初的那几年里,龙影卫一直未曾动过。
甚至,在玄戈出事前,龙影卫的苗子输送也暂停了。
是啊,龙影卫的职责,是贴身护卫圣上安全,这代表着,哪怕是圣上宠幸妃嫔,他们也要形影不离在暗处守护。
对于当时的圣上来说,他并没有面对多少潜藏在暗处的凶险。
或许在皇子之时曾有过,但伴随他登上帝位,一切便烟消云散了。
与其所有秘密都被一群人知晓,圣上显然还是更看重自己的隐私。
但,当他的生命走到尽头时,一切可就不一样了。
刑澍早在月前便传来了密信。
在百日醉一事后,圣上便似乎启动了龙影卫的人。
而且,张盼儿有孕一事后,他也让太平司的人开始秘密彻查这后宫中所有妃嫔和皇嗣。
他似乎对身边人都失去了信任。
从那一刻起,宣明曜便猜测,父皇会有最后一次考验。
即便在那之前,为着漠北的事,父皇已经多次明显表现出要传位于她的念头,可宣明曜从未真正放下心来。
她要那道名正言顺的传位圣旨。
她要光明正大,毫无争议地登上那个位子。
她是大雍的第一位女帝,为了后来者,她的得位之路必须要让任何人都无可指摘。
她不在意那些议论之声,可后世总还会有后继女子,循着她的路登上这个位子。
所以,她这个前人,自然也要将路踩得更平坦一些。
她这个第一人得位越是光明正大,后人的路也会越发好走一些。
所以,在明知张盼儿身上还有袖箭这等武器时,她也并未第一时间制住张盼儿。
她就是要让张盼儿出手。
八年前,她在宫宴上救过一次父皇,换来了自己入崇贤馆读书的资格。
那是她踏上皇位争夺的第一步。
八年后,她要凭借这次救驾之功,为自己换来一个名正言顺的储君之位。
为自己圆上皇位争夺的最后一步。
就算她猜错了,父皇真的未曾动用龙影卫,她贴身已经穿上了软猬甲,那袖箭也不会伤及她性命。
所以,宣明曜敢赌。
所幸,她也赌对了。
见最后一击的挑唆也未曾对这对天家父女造成什么明显隔阂,还被宣明曜如此轻易地化解了过去,张盼儿悲笑两声,在所有人都未曾反应过来之时,干脆利落拔下了头上的金簪,迅速刺入了自己的喉咙中。
“母妃!”
宣元曦在短暂的怔愣后,疯狂朝着张盼儿跑去。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手足无措地想要捂住张盼儿那不断喷涌鲜血的脖子,却被张盼儿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拼命推开了手。
“滚,废……废物!我,我没有你这样,这样的儿子……”
张盼儿每说一个字,嘴中都会涌上一股鲜血,到最后,唯余下喉咙间气息的啸音。
最后的几个字,已经彻底模糊不清了。
哪怕是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她对宣元曦也唯有恨意。
她恨他的软弱,恨他的不争气,恨他倒向了宣明曜。
更恨他,直到最后还想着救她……
他根本不了解自己。
若是不能成为太后,她宁愿死。
她活到今日,支撑她的唯一信念,便是成为女子之冠的太后。
梦碎的那一刻,她也没了活下去的必要了。
“母亲!”
宣元曦泪流满面,他看着这时被桐君带进殿的成安,忙不迭急呼道,“成御医,你快来!你快过来救人啊!”
见成安面有犹豫,他又忙转过身咚咚朝着圣上叩头。
“父皇,求您!儿臣求您!”
可圣上并没有回应,只看着宣元曦磕得满头是血,看着张盼儿的身子渐渐瘫软下去,胸膛再没了起伏。
到最后,宣元曦也无力哭倒在了地上。
那般的伤势,其实救治已经没了意义。
宣明曜淡淡望了张盼儿一眼。
对于她来说,这样死去,总比受尽折磨而死要好。
更何况,她在失败那一刻,就已经彻底死去了。
张盼儿一生追求太后之位,追求帝母的名位,元曦也好,圣上也好,都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甚至于,她自己也是这盘大棋中的一颗棋子。
她能够利用所有人,包括自己。
而输掉棋局的那一刻,所有棋子,都没了意义。
她不爱圣上,不爱宣元曦,更不爱她自己。
她只爱自己编织出的那个梦,那个至尊无上的梦。
这便是张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