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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明瑞所说的乱子,很简单。

用一场暴动,让他们悄无声息消失在这城中。

卞明瑞算过了。

皇都的兵马,最多还有十日便可抵达。

张聘将他和东方随之留到最后动手,也不过是猫捉耗子,临死前羞辱般的玩弄罢了。

张聘笃定,他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从他这次的刺杀布局来看,能够在其他世家都已经警惕的前提下,干脆利落得手,可见他在城中的情报密网已经到了何种程度。

如今,这局势更是瓮中捉鳖,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了。

不能再等了。

于是,第二日,城中各处宅邸开始着火。

火势不知从何而起,但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漫天的红。

常珣虽然以平叛的名义围城,但是一旦城内起火,他也必须出手救火。

否则,整座宛陵城燃了起来,这般罪名,足以让他在史书上遗臭万年了。

而且,他手下的兵马,也极有可能死在大火中。

虽然潜火军来得很快,常珣也立刻派人一同协助救火,可火蔓延得实在太快了。

那火的样子,瞧着并不像是寻常的失火,更像是有人在里头加了什么助燃的东西。

扑腾了近三个时辰,火才终于扑灭。

一场大火几乎烧毁了两条街道,东方家、卞家的全部人,悉数葬身于火海之中。

包括尚未下葬的东方晋之的“尸身”。

梧织巷内也有不少人家受到波及,虽然街上戒严,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不少人连滚带爬往外逃。

就连宣明曜都在元颖和裴九安的陪同下,匆匆从傅宅中撤离了出来。

虽然傅宅未曾被火烧到,但这火着起来的浓烟可不是开玩笑的。

被元颖扶着上了马车,一行人快速撤离到了安全地带。

撩起卷帘,宣明曜靠在马车的窗户旁,双眸微眯地看着远处那逐渐被扑灭的火势,以及后续那一具接着一具被从卞宅和东方宅邸抬出的焦黑色的尸身。

“东方宅邸那边的,一部分无辜的人已经被撤走了,可卞明瑞那边……”

看着宣明曜缓缓放下了卷帘,元颖靠在她耳畔低声道。

东方家那边,是东方随之自己动的手。

东方家的许多仆从和府兵,几乎是打手一般的存在。

仗着东方家的威名,虽然不至于到欺男霸女的地步,但也是扒在普通百姓身上吸了不少血。

东方随之也都未曾隐瞒。

他手段干脆利落,直接用药药翻了整个府邸的人。

那些罪人,自然被他祭了这场大火。

无辜之人,自然是通过宣明曜这边的路子,悉数药昏送走了。

远离宛陵,免得坏了接下来的计划。

而卞明瑞身边,也是有无辜伺候的奴仆的。

他们不知道卞明瑞的那些谋划,只以为自家大人不过是个普通长史。

他们也沾不到多少卞明瑞的风光,不过是勤勤恳恳在府里头做事。

如今,却都被一把火焚了。

宣明曜想过救。

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她不能冒险从卞明瑞手中捞人。

那样风险太大了。

这盘棋局走到如今,关乎的已经不是她的前途了。

她不能用两江百姓的安危去赌不被发现的可能。

有些时候,她必须比任何人都要心狠。

她愿意去做那个罪人。

所以,尽管潜火军来得极快,可还是有十一位卞明瑞府上的仆从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卞明瑞只带走了他的心腹。

他早就想好了,用这些无辜之人的性命来为他的谋划更添几分可信。

卞明瑞看起来温文尔雅,其实若论手段狠辣,他和张聘是完全不相上下的。

那些仆从中,还包括了一位跟了卞明瑞几十年的老管家。

可因着那老管家和卞明瑞的绑定关系太深,所以卞明瑞也将其舍弃在了这火场中。

最信任的管家都死了,他们的消失才会取信于人。

尽管,张聘这般多疑,就算放了再多证据在他面前,他也肯定不会信。

“事情了结之后,每人家中送上五十两银子,就说……”

宣明曜沉默了片刻,低声道。

“就说是朝廷的抚恤。他们也是为了两江平叛之事而死,不该这般无名无姓。”

“是。”

宣明曜只短暂情绪低落了那片刻。

很快,她又打起了精神来。

“东方随之那边,这些时日就等他单向的联络便可。暂时不要给他传信,免得暴露了他的身份。”

“飞羽负责消息往来,还有裴九安盯着呢,他们二人有分寸的。”

听着元颖的回话,宣明曜淡淡点了点头。

东方随之如今是她手中捏着的最重磅的一张牌,宣明曜可不想轻易就暴露出来。

而且……

“那件事,确定了吗?”

她心中一直有个疑惑,之前已经确认过了,可还是有一些地方不解,所以她在封城前让元颖派人去好好查了查。

如今,也该有个结果了。

元颖面色沉重缓缓点了点头。

“明月,你猜的没错。”

嘴角微微下垂,宣明曜对这群人恶心的程度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他们到底毁了多少人?

可怜了……

“那个人,如何了。”

火已经扑灭了。

马车缓缓挪动,朝着如今已经安全了的傅宅驶去。

“已经醒了,和绮安预判的一样,成了哑巴。而且,飞羽身旁带着的医师为他诊过脉了。他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便是好好养着,最多不过两三年罢了。如今经历这重重打击,便是药不离口,怕是半年也不一定能熬过去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连元颖都觉得有些唏嘘。

东方晋之绝对不是个好人。

他接手了东方家的全部,自然也包括和张聘合谋压榨百姓的生意,甚至于,他的锦衣玉食,乃至两江双璧的名头,本身就是在百姓的血泪上建立起来的。

他自然算不得无辜。

绮陌香坊也是他的生意,虽是他父辈创办,但到底如今传到了他的手上。

香坊内那些可怜的女子,那些凄惨的哭声,哪个不无辜?

可在东方随之身上,他的确做得是够多了。

亦父亦兄,拖着一条残命也要辛苦为东方随之筹谋。

尽管他心中也清楚,东方随之和他的父亲半点儿也不像,大概率并不是东方家的孩子,可他还是把东方随之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

元颖想,他逼着东方随之读的那些书,学的那些本领,也不光是为了所谓的复国大业,更是想让东方随之能多些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领。

可惜了……

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他对东方随之的好,是建立在那么多无辜百姓的牺牲上的。

东方晋之虽有两江双璧的美名,傅遥光也曾经亲口称赞过他,多谋善断,智计无双。

可在一些事上,他却没有东方随之这个素日里吊儿郎当的人看得清楚。

他玩弄他人的性命,终有一日,自己也会被其反噬。

“半年的命,已经是东方随之豁出一切给他换来的了。”

宣明曜眼神微冷了下来。

她一开始可是没打算放过东方晋之的。

毕竟,那些死于堤坝决堤的湍急水流中的百姓,他们做错了什么?

他们因着肩上那沉重的税赋,不得不冒着危险去地中劳作,结果就那么葬身在了湍急的水流中,连入土为安都做不到。

那些活生生饿死在街头,甚至哭着吃下自己家人血肉的人,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他们只是想活下去,却又一次次再度推入深渊,一辈子都过不去心上的坎儿。

那个被自己取名为朔的孩子,她做错了什么?

她还在襁褓中,懵懂得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已经没了父亲的庇护,不知道划入她喉咙中的并不是香甜的乳汁,而是母亲的血。

若不是东方随之这步棋实在太过要紧,为了换东方随之点头,这半年的命,宣明曜也不打算给他。

“他辛苦谋划的一切都没了,如今虽然活下来,却要躲躲藏藏,失去曾经所骄傲的一切。如今更是重病缠身,也没了昔日神医的调理。半年,怕是对他来说,三个月都不一定能熬过去了。”

可惜,就算三个月,东方随之也愿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来换取。

元颖摇了摇头,不想再提这人。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等。”

宣明曜低声道。

如今,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皇都的平叛军到来,等张聘和卞明瑞手中的那最后一张牌。

等,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