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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正在给乐锦微喂药的卞明瑞,听到沈胥的话后,一向淡定沉着的脸上也浮现了一丝诧异之色。

一旁正低头喝药的乐锦更是惊讶地低呼出了声。

“琼文公子死了?”

经历挡箭一事后,在沈胥眼中,乐锦如今已经是他心中绝对不可动摇的主母了。

所以此刻听到乐锦的诧异,他立刻恭谨低声道。

“是,夫人。就是半个时辰前的事,琼文公子抱着张夫人的尸身从城楼一跃而下,直接砸到了过路的马车里,吓得那马车主人都进了医馆。琼文公子当即就没了气息,刚刚被傅遥光傅公子接回了尸身。”

而且……

沈胥的脸上面露一丝难色。

卞明瑞立刻明白了。

他摆了摆手。

“在夫人面前无需避讳。”

如今对于乐锦的真心,他早已毫不怀疑。

沈胥忙点了点头,身子也更恭谦地弯了下去。

“是。”

“琼文公子跳下城墙之前,在城墙上洒下了一沓纸张,上头是关于当年乡试之时张太守为其舞弊拿下解元之名的真相,还有所有涉及此事的官员名单,桩桩件件都十分清楚。那纸张撒了一地,不少人都看到了,如今,宛陵城内早已经传开了。琼文公子还在那纸张上写道,父不父,子不子,人不人,鬼不鬼,恶语流言,百口莫辩。故而,以死相证,以命相抗。不求清名,只求心正。”

这恶语流言,说的自然是在宛陵城内疯传的那些关于张夫人的事了。

若说之前还有人对事情真相有所怀疑,但张玘母子这一跳,几乎让所有人瞬间明白了。

他们是被冤枉的。

“真死了?”

卞明瑞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可是张聘的儿子,就这么死了?

临死前还狠狠咬了张聘一口?!

乡试舞弊!

这件事传扬开来,可不比贪墨的罪名轻。

虽说如今的科举内幕不少官场中人都心知肚明,平民学子相比那些名门公子总是更难出头,除非惊才绝艳到无人敢掩盖他们的锋芒,否则大多时候不过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否则,当初张聘也不会如此轻车熟路就办成了此事,那些官员也不会如此轻易就应了下来。

实在是,他们已经见过了太多次了。

但有些事是绝不能放在明面上的。

尤其是,科举一道如今是众学子进入仕途的唯一途径。

许多人从垂髫小儿学到白发苍苍,几十载苦读,心中所求不过是靠着科举鱼跃龙门,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

若是被人知道了这其中可以随意操纵,出身普通的学子,纵使再学富五车,许多时候也不过成了那些名门士族的踏脚石罢了。

他们的寒窗苦读,他们的囊萤照书,都是上位者可以随意践踏夺走的东西。

那这,可是动摇大雍统治根基的大事了。

不光张聘,整个两江,整个大雍官场都有可能因为这件事引发一场影响未知的震动。

这对于圣上来说,可是比任何贪腐都要严重的事。

贪腐,影响的是百姓。

舞弊一事被捅出,动摇的可是皇权。

届时,张聘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因为那时候,想要他死的人可不光是他的敌人或者是圣上了。

所有被触碰到利益的人,都想要他的命。

他们不会探寻张聘父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会知道,张聘的儿子用自己的死,揭开了他们所共同维护的秘密。

张玘一死,这笔账,自然是要被记到张聘的头上的。

他,必死无疑。

沈胥轻叹口气。

“是。张太守亲自去了梧织巷的傅家老宅,现在应该已经见到了琼文公子的尸身了。听闻,是因为张夫人没救过来,琼文公子又听闻到了城内的那些流言,想来是一时万念俱灰,这才走上了绝路。”

“万念俱灰?”

卞明瑞嗤笑一声让沈胥退了下去。

他继续端起药碗,专心致志给乐锦喂药。

“舞弊一事,他是如何知晓的?张玘这个人我还是有些了解的,张聘这棵歹竹出了好笋,他虽然不是世所罕见的惊才绝艳,但心性还算是正直清明。张聘绝不会将舞弊这件事抖到张玘面前,否则,张玘绝不会心安理得去做这个解元。”

乡试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舞弊一事是谁告诉的张玘?

“这个褚明月,还真是不肯吃亏。”

卞明瑞给乐锦喂下了最后一勺汤药,嘴边噙着一抹颇为赞赏的笑意。

“褚小姐?”

乐锦的眸色中满是好奇。

“这事和褚小姐有关系?可她不是刚来两江吗?乡试之事她怎会知晓?”

因着褚明月这重身份如今是乐锦的救命恩人,所以乐锦问起这事来倒也不算突兀。

“她是初涉两江,可她手底下的人手怕是早就到了两江了。到底是出身不凡,哪怕落了难,上一辈留下的人手也足以让她一个小姑娘在两江搅动风雨。张聘这个太守做了太久,当了太久的两江土皇帝,怕是早就忘了谨慎二字如何写了?他用流言来反将一军这招原本没错,可他最大的疏忽,便是轻视了褚明月。”

卞明瑞看向乐锦。

“她怎能容忍自己被张聘算计到局中?张玘的死,便是她给张聘的回礼。”

乐锦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害怕。

似乎对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姑娘做出算计人命的事十分不能接受。

她低垂了眸子,轻轻握住了卞明瑞的手。

“那您会帮张大人吗?”

这些时日,卞明瑞也渐渐在乐锦面前展露了一些真实。

比如,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长史。

一个普通长史,可没办法配齐这么名贵的一副养身汤药。

乐锦是个聪明女子,否则她也不会成为绮陌香坊的花魁。

她自然也看出来,卞明瑞和张聘之间那纠结而复杂的关系。

他们互相瞧不起对方,甚至是厌恶着对方,但有时候,却又不得不捞对方一把。

乐锦问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有一丝忐忑,更有一丝对张聘的怨气。

毕竟,乐锦已经从卞明瑞的口中得知,那场刺杀,张聘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这场刺杀,可是差点要了她的性命。

虽说为了心爱之人赴死,乐锦“心甘情愿”。

可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对这凶手之一的张聘心怀怨恨,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乐锦的那点忐忑,似乎也不过是怕卞明瑞为了大局必须救下张聘,怕自己的这点怨恨会让卞明瑞觉得自己不够乖顺懂事罢了。

卞明瑞回握住乐锦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帮?那是他自己惹的祸,我一个小小长史,有何能力去帮一个太守?更何况,我这个人,也很记仇。”

卞明瑞想,当初张聘想借刀杀人,用自己的死,来为两江所有的脏事找一个背锅的人。

人死,事平。

如今,自己也是一样的想法。

两江太多秘密了。

如今,又有着太多不安定的因素在两江。

常珣、谢望之、纪晟……还有敌我未知的褚明月。

他们随便哪个人,都有可能让复国大业功亏一篑。

为了掩盖复国大业的秘密,不如爆出一个更吸引眼球的秘密,用来引开所有人的注意。

两江舞弊案为引,掀起一场牵动全大雍的官场震动,自然会将所有人的视线从两江移开。

毕竟,如今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在赈灾粮银送到后,两江的灾情已经趋于平稳。

自然没有舞弊这种事来得更有吸引力了。

牺牲一个张聘,足以让他们的大业更加稳妥。

想来,那些人一定会同意的。

反正,只要牺牲一个张聘。

这是最划算不过的买卖。

乐锦柔软地将头靠在了卞明瑞的怀中。

她乖顺低垂下的眼眸中,一片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