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张淼漪只在那里抱着锦杯啼哭不已。
她垂下的眼眸里,满是无奈和绝望。
她知道这位谢大人是无辜的。
更知道自己父亲的算计和目的。
也知道这位谢大人是圣上派来的巡察使,是为了两江灾情来的。
可她没有办法。
她的弟弟如今才十岁,母亲更只是一个侍妾,常年缠绵病榻,要靠名贵的山参吊着性命,需得依靠张家,依靠自己这位父亲。
她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选。
哪怕她豁出一切搭上了东方随之这个对她来说目前最好的夫君选择,更使出浑身解数想要给她的母亲和弟弟挣一条出路。
可是,在皇都来人威胁到张家和东方家利益的时候,那个曾经与她海誓山盟的东方随之,也是选择了默认让张家牺牲自己的这个选择。
曾经的诺言,曾经的甜蜜,在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她今天如果不来,她的母亲就会被断了药,弟弟也会被过继到四叔名下。
四叔可是个性情暴戾的人。
他之前不是没有儿子的,因为顶撞他,竟是生生被打死了。
若不是因为自己这位好父亲是太守,硬生生将这件事给压了下来,怕是此时人都已经死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她哪里敢去赌弟弟在四叔家中活下的可能性呢?
她只能来。
用自己的清白设局,将这位两江巡察使彻底网罗到他们这边。
谢望之从地上捡起一件外袍勉强蔽体,而后努力平复心绪道。
“张大人,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好好说,您说是吗?”
张聘挑了挑眉,沉声道。
“谢大人说的是,你们都退下吧。”
满满一屋子仆从听到这话,一个个都立刻乖顺退出了房间。
房内只剩下了张家父女和谢望之这三人。
“张大人,您想要如何?搭上了自己的女儿,您想让在下做什么?”
谢望之知道,此时兜圈子没用了。
开门见山交换双方诉求才是目前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了。
“谢大人这话说的。”
张聘内心轻摇了摇头。
这位巡察使还是太过年轻心躁了些。
或许真的有真才实学能够得陛下看重,但是在巡察使这个职位上,他的能力和心性明显是不够的。
自己设下的这一局,其实并没有想过真的彻底拿下他。
最大的目的,是试探。
看看这位年轻的两江巡察使,到底能在两江掀起多大风浪。
却不想只是一招小小的试探,就直接将他拿下了。
连张聘自己都有些意外了。
要知道,巡察使这个位子可不是好坐的。
看着是代天子巡视地方,监察官员,风光无两。
但是如何从地方上全身而退,却是一门大学问。
有时候,甚至需要必须的自污名声来保全性命。
像昨夜这一局,张聘自己都能想出数条解决之道。
比如,先虚与委蛇稳住对方,而后等回到皇都面圣之时,可将此事详细说出,不仅能够给对方再加一条构陷巡察使的罪名,同时因为他背负着这件“丑事”,在地方上的时候可以放松地方官员的警惕,也更方便了一些事的调查。
回到皇都,也可借助此事更添陛下的信任。
可这谢望之,居然跪得如此之快。
而且从他的神情和反应来看,他居然不像是伪装的。
他是真的害怕自己捅出这件事去。
这也,太经不起吓了。
还是说,他在皇都内有什么爱慕之人,所以担心两江的风流轶事传回去,影响了自己的婚事?
张聘心下微动,而后低声道。
“我这个女儿原本可是有一桩好婚事的。如今莫名其妙就失了清白,婚事毁了不说,人也吓着了。谢大人难道不该为此负起责任吗?”
张聘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谢望之。
谢望之的脸上几乎瞬间出现了一抹抗拒和惊慌。
抗拒,张聘能够理解。
可是惊慌……
“怎么,谢大人看不上我张家的门楣?那也无妨,既然我这女儿已经失了清白,她也无颜面继续苟活于世了。谢大人自可离去,我这女儿也会用自己的性命,来保全张家全族女子的名声。”
世道就是如此不公。
哪怕在面上看女子是被迫失去了清白,可当那强迫她的男子不愿负责之时,她们便要用自己的性命去维护家族所有女子的名声。
或是自愿,或是被迫自愿。
她们的清白仿佛是第二条命。
一旦没了,一辈子也就毁了。
张淼漪听到这里,知道自己的好父亲是需要自己表现的时候了。
她披着锦被,悄悄擦掉了眼角的一点泪水,而后哀泣道,“既然谢大人如此决绝,小女子也愿以死护我张家门楣清风,更为我自己讨一个公道。这朗朗乾坤,难道皇都来的大官就能如此一手遮天吗?!”
说着,披着被子便朝着一旁的花桌撞去。
张聘更是连拉都没拉。
还是谢望之,他仿若一瞬间神力附体,一把抓住了张淼漪,硬生生带着她两人一起狼狈摔到了地上,这才没让其撞到花桌上。
那花桌如此坚硬,撞上去人必死无疑。
他倒不是多么怜花惜玉,而是这张家小姐一死,他背的罪名就要更多了一重。
最关键的是这张家小姐刚刚说的话。
皇都来的大官。
她太尖锐犀利了,直接将谢望之所做的事和他巡察使的身份挂钩了。
如此一来,牵连进去的,不光是他自身,更有陛下的圣名,皇家的威严了。
若真闹大了,不光官途毁了,自己的性命怕也是要被盛怒的陛下给料理处置了。
谢望之虽然颇有才学,但司农司的那些岁月里,他一开始得永安王看顾,后来又得了圣上看重,同僚也没人设计陷害于他,他这一路走上来也算得上是顺风顺水,哪里见过这种动辄要死要活的局面。
“张大人,如今一切都太过匆忙,待我办完差事回到皇都后,必定三媒六聘迎娶张小姐过门。如此,可好?”
谢望之如今只能暂时采取拖字诀了。
或许拖上几个月,事情能出现新的转机也说不定。
张聘嗤笑一声。
“那就请谢大人先写下婚书吧。”
想拖?
写下婚书,交予官府,便是有了正式的名分,便是日后想悔婚,凭这一纸婚书也能要了他半条命去,告上御前都不必怕。
谢望之眼神颤抖,最后还是低了头。
“好。”
卿卿,是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