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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元颖下定了决心要好好观察,日久见人心。

但她不得不承认,她每天回府跟父亲提到乐安公主的时候,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多。

每日的早起,似乎也不再是一种折磨。

做伴读的日子,比她想的要好了许多。

崇贤馆内的大儒各个学识渊博,而且大概是因为乐安公主的存在,他们对女子倒是难得没有太深的偏见。

在元颖表现出了自己的天赋和勤奋后,几位大儒待她的态度都十分亲切。

这几位大儒虽然如今甚少上朝,但可谓是门生满天下,朝堂上的学生也不在少数。

就连父亲都跟自己说,最近上朝,几位文臣待他的态度倒是莫名亲切了许多。

那一刻,元颖突然有一种自豪之感。

原来,她可以靠这样的方式为父亲,为元家挣一份名声。

猎苑骑射的课程,大概是因为身上流淌着漠北的血统,加上之前元定安也曾经教导过元颖骑射功夫,她表现得丝毫不输几位王公贵族家中遴选出的男子伴读。

甚至于圣上来考校功课之时,都夸赞过她几次,说她不愧半点不堕乐安公主的面子,才兼文武,样样都不输男儿。

元颖兴奋的同时,也有一些不服气。

什么叫做不输男儿。

她明明是赢过大半男儿。

为什么不输男儿却成了一种夸赞?

但“褒奖”她的是圣上,是这天下的主人,是所有人都不能违逆的君王,所以元颖只能叩头谢恩。

元颖没想到,乐安公主发现了她的异样。

用完午膳后,宣明曜看着仍有些走神的元颖,心想,就算以后是权倾漠北,搅弄两国风云的妖女国师,如今也还是个气鼓鼓的小姑娘。

莫名生出了一股怜爱和好笑的心思,宣明曜轻抿了一口六安瓜片,低声道。

“很不服气吧。”

嗯?

元颖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而后才明白过来公主是在问什么。

在她还没发现的时候,她其实在宣明曜面前,已经没了刚入宫时的拘谨和恪守规矩。

如今宣明曜问话,她也并不慌张,甚至犹豫了下,也没再隐藏。

“有一些。”

“不止一些吧,本宫明白那种感觉。拼尽全力也不过换来一句不逊男子,偏偏还得笑着谢恩,将这一切当做是无上褒奖。”

在宣明曜开口说话时,桐君和绿绮已经十分机灵地将其他宫婢带了下去。

两人守在门口,不让自家主子的谈话传出去。

此时殿内唯有宣明曜二人,元颖也更放得开一些了。

她犹豫问道。

“公主是如何消解这种思绪的呢?”

“消解?”

宣明曜好似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一般。

她放下茶盏,沉声反问道,“为何要消解?这种思绪不对吗?”

自然是对的。

元颖从小被元定安教养得极好,她并非那种循规蹈矩的女子,骨子里是有些叛逆在的。

但元定安曾经告诉过她,在没有足够能力改变周遭之前,就要学会用伪装来保护自己。

所以在外人眼前,元颖一直是闺秀典范,是皇都有名的才女。

但她的心,可没那么贞淑娴静。

不过,这还是元颖第一次碰到有人在她面前会说出这番话。

直截了当地否认那些世俗以为的夸赞。

“本宫不说力压众男儿,可自认文采武功上,比这世上大半男儿还是多些能力的。但世人夸赞女子,却天生以能够比拟男子作为至高无上的荣耀。巾帼不让须眉,这种褒奖听起来就好笑,就算夸奖女人,重点也在于男人。不输男人,这便是他们以为的褒奖。元颖,数千年来,是男人们独揽了文字的定义权利,他们使用文字,定义文字,尽管女子也习文断字,可文字很早就已经抛弃了女人。”

宣明曜轻轻倚靠在圈椅中。

这一刻,她没了往日乐安公主在外人面前的风华气度,随性得仿若只是同闺阁密友的一场闲谈。

但她说出的话,又是那么的大逆不道。

“本宫也知道,哪怕如今父皇宠爱,前朝后宫对本宫都是一片赞叹之声。可不少人心中,怕也是不服的。甚至这些不服的人中,不少,都是女子。”

元颖的理智告诉她,这些话太危险了,她应该在此时保持沉默。

可她的心又在告诉她,这些话太对了,她应该做出属于自己的回应。

“是啊,遵守礼法的女人,就是世人称赞的好女人。世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们给那些遵守礼法的女人着书立传,鼓励更多女人效仿这些榜样。公主与这些女子截然不同,即便畏惧于皇室,他们不敢说什么,甚至在公主选伴读的时候拼了命将自家女儿塞进来,但是他们也并非是真心敬佩公主所以如此做。不过是身为公主伴读的好处压过了心头那点子不满罢了。”

元颖说出这些心里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些惊到了。

她居然真的全都说出来了。

但紧接着,便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这些话,她从没有人可以说。

甚至连最理解自己的父亲都不行。

可在公主面前,她似乎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礼法。就像巾帼不让须眉是用来抬举男人的,礼法便是用来约束女人的。”

这次,元颖沉默了许久。

“公主,您的所思所想,很大胆,也很不容于世。”

“不容于世,可容于你的心?”

宣明曜只懒洋洋反问道。

元颖已经给她做了快两个月的伴读了,她对元颖,愈发满意。

所以,趁着今日她心绪飘动之际,便是最好的时机。

“公主,您所求的是什么?”

元颖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在微微出汗,她在做一个关乎自己命运的决定。

但她并不害怕,反而兴奋到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她好似一直蒙着眼走了许多路,如今,终于有人要将她眼前的布摘下来了。

“我希望,我这一生,不是谁的女儿,不是谁的妻室,不是谁的娘亲,不是囚笼里的金丝雀,也不是家国大义下的可怜牺牲品。我希望,我能拉开那张只属于男人的弓,定义那些只属于男人的文字。元颖,你可愿与我同路。”

此刻,她不自称本宫,她只是她。

元颖直直地看着宣明曜。

“我们或许会被碾碎的。”

“或许,被碾碎的是他们。”

“自古从未有过这般事。”

“那便自我而始。”

“如果死了呢?”

“那也是为自己而死,而不是为了父亲、家族,丈夫而死。”

是啊,所有的古未有之,其实代表的就是一个新的传奇的开始。

良久后,元颖缓缓起身,跪在了宣明曜的身前。

“元颖,愿与殿下同路。”

死就死,可她元颖,哪怕死,也决不能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