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知音一声令下后,没有人滚。
但也没人说话。
无数高大的人影朝她靠过来,动作很轻,很慢,像一碰即散的烟雾,但放下手,烟雾又会重新拢在她身边。
天空是沉甸甸的宝蓝色,车子的灯光没有打开,她立在没有光源的地方,唯一能借助的就是天上的月光。
可天上没月亮。
他们却能看得清她。
那些价值不菲的义眼自动开启夜间模式,使他们像匍匐在黑夜里的猫,泛着绿宝石一样的幽幽绿光正对着她。
她有点毛骨悚然,求助性地去寻找纪夜,却发现纪夜也沉在黑夜里,和这些重重叠叠的影子一起。
她找不见他了。
因为他也拥有一双幽幽的绿眼睛。
明明很安静,但黎知音敏锐地感觉到他们很激动,甚至有点喘不上气了。
好像他们死在了G国和A国之间的边境大河里,失而复得的爱意变成沉甸甸的湿润死尸,慢悠悠地往她脚边爬。
还没等爬到她身上呢,她本能感觉窒息,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逼到了墙角。
她要换个地方——
“知知。”颜觉夏忽然开口。
她停下脚步,惶惶不安:“啊?”
“知音。”迟野唤她。
黎知音匪夷所思:“什么?”
“黎知音。”苏闻礼也跟着喊。
黎知音:“……干嘛?”
又没人说话了,连呼吸声都隐没在空气中。
只有黎知音的声音突兀地响在黑夜里,还是呼吸声。
她吸得快,呼得沉,是无需多言的存活证明。
他们的胸口逐渐跟随她的节奏,一起,一伏。
黎知音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你们好怪啊,喊我又不说话,而且你们昨天不是都不肯回头跟我说再见吗?现在来找我干嘛?我不原谅你们了!”
这话是气话。
但她现在生气,所以算真心话。
黎知音走到他们中间,想钻空子出去:“都起开,我要走——”
茉莉花香的怀抱猛地扑了上来!
她喉咙溢出一声不完整的惊呼,“呱——”的一声,被吞没在汹涌的人潮中。
巷子斜对面的一处人家里,窗户后闪烁一点红光。
红光忽明忽灭,烟雾袅袅,是个老头在抽烟。
老头眯眼看远处层层叠叠的人群,低声道:“喂,你看那边,帮派的人又来了,在那里分尸外国人呢。”
老太太坐在昏暗的台灯旁边,竖起耳朵听。
外面很安静。
她翻了个白眼:“哪是分尸,你个老花眼看不清还瞎说。”
“像分尸啊。”老头子眯起眼,用力瞧:“那人被吞人群里去,消失不见了。”
“那怎么没惨叫啊。”
“嘴被堵住了呗。”
老太太觉得好笑:“惨叫声是堵上嘴就能堵得住的?那看来这人还是没被分尸,估计在挨打。”
“不像啊。”老头子实在看不清,只看到一团蠕动的人群:“他们动作都很小的,就是分尸啊。”
老太太没接话茬,一门心思地整理手中缠绕的毛线。
红色毛线狠狠地拧在一起,怎么翻找都找不到导致这一团乱麻的源头,扯下来一根,就又发现一根在纠缠着。
好像是因为源头被这些丝线掩盖住了,用很扭曲的方式缠绕着最里面的那根线,难舍难分。
老太太被线搞得心烦意乱,瞥向老伴:“你不要看啦,待会儿帮派的人看到你又要收钱了!”
老伴没吭声,突然关上窗户,龟缩到她面前:“坏了,又来一波帮派人把我们这都包围了!快把灯灭了!装人不在家!”
老太太麻溜地关了灯,紧张看向紧闭的木质门窗,外面还有一点金光流泻进来,像一条条投射进来的金线,足以可见外面的车灯已经亮到亮如白昼的程度了。
黎知音身前拥挤的人群听到车声也散开,牢牢实实地护在她身前,像一堵不透风的人墙。
光源透过他们颀长的身姿射到她眼睛里,她被这几道光丝晃得睁不开眼,抬手遮挡着眼睛,几辆面包车堵在他们的车子后面,下来一堆手持器具的人。
其中一人拿着枪,用带着口音的英语恶狠狠地说:“你们这帮外国人一来,我们欧特老大就死了,肯定是你们干的!!”
护在她身前的人二话没说,亮出各自的战斗义体,冲进人群屠杀!
黎知音靠在墙上,这风波虽然因她而起,但她显然不需要用力。
当然她也没力气,腿肚子发软,像块被拍在墙上的肥皂,顺着墙壁无力地滑下去,蹲在墙角。
她好像被妖精吸干了精气,还有点惊魂未定,满脑子都是漂亮的帅哥。
风格迥异的俊脸像绮丽织成的蜘蛛网,她被硬扯着跌到网里去,灼热的温度点缀在她身上,还沾了一身香气,已经嗅不出各自是什么味道,但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变成了属于她的味道。
无限怪异在心里炸开,干脆在这一片混乱中大吼:“我就失踪了十几个小时!你们这群疯子!”
屠杀中的一群人动作停顿,回眸看她。
这下有光了,但他们逆着光,还是看不清他们的脸。
她蹲在墙角下,恶狠狠地咬了下唇,却又痛得嘶了一声。
人还没处理干净,他们深深看她一眼,又投入战斗。
黎知音感觉缓和了些,站起身,小腿打颤地往外走。
她想开加速装置,但她开不出来,身上软得跟烂泥一样使不出半点力气。
她闷头一直走,不知走了多久,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猛然抬眼,看到巷子口站了一排人。
浓郁的云慢慢显露出天边的月亮,清冷的光落在他们身上。黎知音终于看清楚了他们的脸。
他们解决了新来的麻烦,阴冷的绿眼睛逐渐褪去颜色,染上纯净的月光。
他们都在笑,像深处在荒漠的人终于得到救助,那种释怀又满足,对未来充满期待的笑。
黎知音狠狠打了个寒颤。
墨斯年站在正中间,手腕下的软刃线自动甩干人血,像一条小蛇蠕动回他的手腕处。
“走吧知音。”
墨斯年笑意加浓:“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