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茯欢觉得此时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在是为时过早了,与夙尧各取所需便好,至于取不取得到,就各凭本事了。
“你要带我去哪?”
夙尧目视着前方,当那一片绯色袭来,他才抿唇笑了:“到了。”
茯欢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小溪上架着一座古老的石拱桥,四周栽种着许多红白相间的梅花,桥下流淌着刚融化的雪水,潺潺的水声清晰入耳,见惯了京中的繁华,于静谧之地寻得一方美景,倒也不失风雅。
“过去看看?”夙尧翻身下马,向着茯欢递出手来。
茯欢选择性忽视,干脆利索地从马背上跳下来。
夙尧怔愣了一瞬,随即摇头笑了笑。
这座古桥应当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至今能安然地立在水面上实属不易。
茯欢和夙尧一块站在古桥的中央,正好面朝西方,四周的梅花框出一个极好的观景图,倘若傍晚时分来这,应该能看到日落。
“这就是你想带我看的?”茯欢偏过头去,看着一旁抱着手臂的夙尧。
他的目光穿透层层的梅林,看向了更深处的地方。
茯欢没想到在这么偏僻的郊外,居然会有一个破败的庙宇静静伫立于此,她抬眸注视着前方被灰尘覆盖的牌匾,隐约可见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神女祠?”
这里似乎供奉着某一位神女。
一旁的夙尧用指尖抚过被蛀虫啃食过的柱子,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斑驳的色彩,他捻了捻手指,转头对茯欢说道:“进去吧。”
踏过凹凸不平的石阶,每走一步,茯欢都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就好像过去曾经到过这里。
正殿门前放着一个巨大的香炉,不过破败这么多年,早就没有人到此燃香点烛了。
明明大殿近在咫尺,夙尧却没有进去,他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这座藏匿在梅林之中的建筑,四周的墙壁呈暗红色,大殿巍峨,门窗上的雕花栩栩如生,哪怕遍布着灰尘,也能从这一砖一瓦中想象到当年这里该是多么的华美壮观。
“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见到过很多的美景。”夙尧的声音很轻,仿佛是不想惊扰殿内的神明。
“但唯有这里,我最喜欢。”
能听到他说‘最’这个字,茯欢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想来这座神女祠在夙尧心中占据着很大的份量。
茯欢没有出声,从踏进这里开始,她的心口就在微微发烫。
夙尧忽地转过身来,红色的长衣随风晃动,他掀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昳丽的笑容:“小欢欢,你相信缘分吗?”
茯欢往前走了一步,没有迟疑:“我信。”
她一直都相信缘分这个词,万千人中能遇到彼此何尝不是一种缘?
但她只信缘起,不信缘散。
夙尧略微颌上眼睑,眸中流动着柔光,“我一直觉得,我与瑾国有缘。”
他的双眼兀然看向了身前的她,红唇轻启:“与你,有缘。”
这句话随风声一块落入了茯欢的耳中,她的眉梢勾勒出一个锋利的弧度:“我与你,应当是孽缘。”
夙尧喉咙间发出一声好听的笑音,并不恼她的回答,反而说道:“若是孽缘,我与你纠缠一生又有何妨?”
“比起一帆风顺就这样走到尽头,你我纠缠不休或许还会比旁人来的更铭记于心。”
他一贯会说这些哄人的话,茯欢没有放在心上,看了一眼正殿的大门,问道:“你不进去吗?”
夙尧望了许久,只能看到殿中神女像的一角,随即摇了摇头:“我杀戮太重了,一身血气会惊了殿中安宁,就不进了。”
“你若想参拜,我在殿外等你。”
茯欢越发好奇夙尧到底遇到了什么事,竟会如此小心翼翼地守护这里。
这么想着,她也就这么问出了声来:“你在这里发生过什么吗?”
夙尧那双多情的桃花眼眨了眨,眼尾弯起:“未婚妻,这是我的小秘密。”
“你若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茯欢直接无语地剜了他一眼:“神女在上,你觉得合适吗?”
夙尧抬起手来捧住了她的侧脸,眉间的那枚文印也染上了笑意,“神女格外垂怜于我,我带着我的未婚妻一起来见她,我想她会高兴的。”
他的眼睛,在望向她的时候,总是盈满了爱意,让人信以为真,可要是当真了,或许下一秒那些爱意就会荡然无存。
夙尧收回手,环视了一圈四周,又低下头来,整个人不由得放松,“这个地方曾救过我的命。”
茯欢愕然。
夙尧独自喃喃说了下去。
两年前。
九战楼前脚才拒接了一门生意,后脚身为楼主的他就被人盯上了,彼时他才和云移交完手,受了点轻伤,不料在回夙朝的路上,一批批训练有素的死士对他进行了围剿。
那些死士很不正常,四肢格外健硕,力量出奇的大,脖颈处更是被一圈铁环护着,但腹部却是凹陷下去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腹部是他们的弱点,但不论夙尧如何反击,剑尖始终都差一寸的距离,就好像对他的攻势早有防备。
别无他法,夙尧只得用剑去砍那些人的四肢,又遭遇变故,那些被砍断的伤口处流淌出极为恶臭的液体,空气中充斥着难闻的气息,他连忙屏住呼吸,捂住口鼻,但只是稍微闻到了一点,整个人就变得不对劲起来,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燥意的火种,五脏六腑都变得滚烫起来,恍若下一秒就要被燃烧。
就在他失神的一瞬间,一道银光乍现,直接穿透了他的腹部,他低头,无比愕然地看着正在滴血的剑尖,周遭响起刺耳的剑鸣声,震得耳朵疼。
夙尧心想,他今日大抵是要命丧于此了。
他不怕死,只是若他死了,那谁来守护兄长的江山?倘若兵权落到了世家大族手中,他兄长的皇位还能坐得安稳吗?
那些被他斩于剑下的人,总说他是兄长的一条狗。
呵,一条狗又如何?
他终归是最忠诚,也是最会咬人的狗。
只要能让夙朝的权力完完全全的掌握在兄长的手中,世人的批驳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他不能死,起码不该死在这。
“哐镗——”夙尧咬紧牙关,把插在腹部的长剑拔了出来。
那些死士正欲上前,夙尧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剑风四溢开来,扬起一阵风沙,短暂的迷蒙了他们的视线,趁着这个空挡,夙尧足尖轻点,飞速逃离了这里。
哪怕拉开了一段距离,他也不敢松懈下来,那些人很快就能凭借地上的血迹寻找他的下落,得尽快找一个藏身之所。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片梅林背后露出方寸一隅,由于被茂盛的枝叶遮挡,并不明显。
在这荒无人烟的郊外,一眼就能将周围的景物望到头,恐怕很难再找到能够躲藏的地方。
夙尧捂着腹部的伤口,吃力地踏入了庙宇之中,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上方的牌面,将‘神女祠’三个字谨记于心。
他的视线环扫了一圈,还是没有选择躲进大殿里,而是躲在了墙角堆放着的砖石背后。
心中的燥意还没有完全平息,夙尧深吸了一口气,又再缓慢呼出,空气中忽然飘来一股极淡的乌木沉香,这股味道犹如一双温柔的大手,轻轻抚平了他的暴躁。
逃了这么一路,夙尧腹部的伤口鲜血淋漓,他半阖着眼,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关注着梅林中的动静。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离神女祠越来越近。
夙尧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偏头看向了大殿,只能微微看见神女像的一角,看来今日,终究是要污了神女的眼了。
他用手指沾了沾血,从砖石后抽出一块石板,正打算给兄长留下一点讯息,下一秒却被石板上刻着的字惊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