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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一时静默无言。

怀秋目光复杂地看着茯欢,口吻有些艰涩:“你,想起来了?”

茯欢叹了一口气,反问道:“你不想我记起吗?”

怀秋张了张唇,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愿她记起,又愿她就这般忘记。

他只是害怕,要是她真的想起来了过往的一切,会不会后悔当初救了他?

会不会......因此而厌恶他?

一旦想到这样的结果,他就觉得有无数根针刺入心脏,痛得喘不过气来。

这些年他所构筑的一切假象,到头来竟是自食苦果,他早该想到的,情绪能够控制,外表可以掩饰,可是心意呢?

忍不住向她靠近的那颗心,真的可以藏得住吗?

他向她隐瞒了太多的事情,甚至伤害到了她,本想在此刻全盘托出,却又如鲠在喉。

许久都没有等到怀秋的开口,茯欢明白他大抵是不愿意在此刻将一切告知,也没有强求,于是闭上眼假寐。

行驶到半路,迦夜的烧终于退了,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仗着生病,一直粘着茯欢,时不时挑衅地看向静坐一旁的怀秋。

见怀秋不理自己,迦夜有些纳闷地挠挠头,感觉自己昏迷的那一会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不过怀秋用针扎他的事情,他没有算账呢。

“我后颈痛。”

迦夜眼巴巴地看着茯欢。

茯欢瞥了他一眼,完全没有顺着他的意思:“你这是落枕了,让怀秋给你扎几针就好了。”

迦夜顿时冒冷汗,扎一针就够他受的了,更何况是几针。

算了算了,好男不和面瘫斗,看在怀秋给他治病的份上,他就不计较了。

唉,像他这么大度的男人去哪找啊,迦夜又得意地朝茯欢扬了扬下巴。

茯欢眨眨眼:“怎么?你下巴抽筋了?”

迦夜:“......”

不解风情的女人,迦夜气呼呼地转过身去不打算理他们任何人。

茯欢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好笑,她怎么可能不懂迦夜的心思,只是如今她在等,等一个大冰块自己融化。

只不过这一等,就等到了回京。

“嘿!小爷我总算是回来了。”

迦夜第一个跳下马车,迎面而来的就是衍之大大的拥抱。

“公子!我可想死你了,你不在的时候,我都瘦了。”

他说的话迦夜是一个字也不信,挑了挑眉道:“小爷我看你过得挺滋润啊,这不都养膘了吗?”

衍之倒也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小声开口:“公子,府里来了个不速之客,看着像是你的情敌。”

迦夜刚想追问下去,没想到茯千夜在这时走了出来。

“王爷。”

迦夜恭敬地喊了一声。

茯千夜点点头,笑道:“这一趟辛苦你们了。”

话音刚落,茯欢掀开车帘走了出来,怀秋紧随其后。

“欢儿......”

“爹爹,有一件事我需要禀报姨母。”

茯欢直接单刀直入。

茯千夜还是第一次见到茯欢如此严肃的样子,心知这件事恐怕不简单,但此时还有一个需要应付的人:“待明日爹爹同你一块进宫,眼下府里来了客人,恐怕一时半会抽不开身。”

茯欢有些惊讶地问道:“是谁?”

茯千夜无奈地笑了笑:“欢儿先去换一身衣服,待会便知晓。”

他的视线又看向了迦夜和怀秋:“你们也一块去吧,迟早也是要见见的。”

迦夜早就迫不及待了,衍之说来人是他的情敌,莫非是那只云狐狸?

可云狐狸敢明目张胆的来访流衔王府?

怀秋低着头,声音平缓:“院中晾晒的药材还未整理,先失陪了。”

茯千夜是知道怀秋的性子,倒也不强求,于是揉了揉茯欢的头:“那爹爹同迦夜在正厅等你。”

“好。”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茯欢觉得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她步履欢快地走在前面,身后的怀秋有条不紊地跟着,一致往内院的方向走去。

院中的红梅还没有凋零的迹象,茯欢俯身捡起一朵落花放在手心,随后别在了耳后。

怀秋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她的侧脸,那朵红艳艳的梅花衬得她的肌肤越发白嫩胜雪,整个人美得不可方物,让人只敢远观,不敢靠近分毫。

他痴痴地想,这辈子是注定走不到她身边了。

哪怕没有当初的那件事,他也不该让自己短暂的一生在她漫长的生命里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若来日有幸被她记起,不......

还是不要记住他了,忘了吧,就像从前那般,把他当作一个过客就好。

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是他太过贪心了,差点......差点就想和她一直这么走下去。

风雪无言,怀秋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何时紧握成拳,他缓缓抬起头来,瞳孔里折射出一丝决然的光芒,却蓦地被一片阴影覆盖。

斑驳的梅影中,茯欢抬起手来,为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我梦到了一个人。”

怀秋瞳孔一缩,喉间艰难地吐露几个字眼:“谁。”

茯欢看着他,又像是透过此时的他看向了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个男孩。

“我向他伸出手,想要牵起他,他却问我不恨吗?”

怀秋几乎是下意识地道:“你不恨吗?”

茯欢盯了他良久,方才摇了摇头:“不恨。”

这一声肯定的答案让怀秋的心头涌上了无数难以言喻的情感,心底的自责和愧疚被无限放大,似浪潮一般要将他吞没。

茯欢的手指就像是不经意一般,轻抚过他的眼角,她想,或许当初的小茯欢同她是一样的心情。

“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不知。”

她的半个身影陷入了光影之中,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她一笑,恍若缱绻的春光扶照整个大地,“我在想他大抵是很痛吧,不然怎会哭了呢?”

万山载雪,这世间的最后一抹春意尽藏于他的眼中,此时此刻,那双官绿色的瞳孔蓄满了星星点点的碎芒。

怀秋的心脏跳的很快,险些站不住脚,他好像看到了当初那一抹娇小的身影,于雪地之中握住了他的手,那一瞬间是温暖的,可除此之外还有着一股强劲的力量,以不可抵挡之势一举撕碎了那个困住他的罩壁,让他得以窥见天明。

可他觉得,他生来就是不幸,这份不幸会降临在他珍视的人身上,远离他是最好的法子,即使对她心生向往,也要将那份心意永久封锁。

可直到今天怀秋才幡然醒悟,原来哪怕重来千千万次,她依旧会义无反顾地在雪地里牵起他的手,不厌其烦地为他拭去泪水,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

她不恨他。

可她应该恨的啊......

散尘散尘,顾名思义就是散去前尘往事,饮下的散尘的人会渐渐失去记忆,变得暴躁易怒,神智全失,最后沦为最好掌控的傀儡。

而这种毒每个月至少会发作一次,发作时钻心彻骨的疼,就如同硬生生把骨头一根根打断又拼起,反反复复感受寸骨断裂的痛楚,倘若坚持不下去,就会丢掉性命。

散尘本是那些人用来控制他的手段,可她,却替他承受了这一切。

他真的很厌恶自己身份和姓氏。

东陵氏,不能为己所用,必杀之。

他们一族生来就是棋子,所有人都觊觎他们身上的东西,这就注定了他们这一生都是要颠沛流离的。

可是她给了他一个安身之所。

一个能称为家的地方。

“其实,你也可以不用离开的。”

怀秋的呼吸声骤停,连心跳都慢了几秒,他眼眸中倒映出她的身影,风色裹挟着花瓣侵袭而至,心中牢牢筑起的高墙尽数倾塌,一瞬间让他溃不成军。

原来,她都听到了。

“阿欢,我或许离不开你了。”

“其实,你也可以不用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