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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琮之回到碧色峰时,看到的就是好好的屋子不待,在院子的小几旁打坐的少年。

风迎面吹来,带着竹叶的香气,倪阳州忽然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发丝飞舞,立在院中的颜琮之。

“师傅!您回来了!”

倪阳州如乳燕投林,越到师傅跟前脚步越慢,顶着男人的视线,少年最终停下脚步,在还有半步的距离给对方行了个礼。

“您回来了。”

颜琮之“嗯”了一声,双手在身后握紧,犹豫了许久,终于伸出右手,在少年的发顶上胡噜了一下,以示安抚。

倪阳州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师傅您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今天没有去修院,但是上午我有好好练功!”

颜琮之没有全部回答,只应声道:“可有不懂之处?”

少年猛猛点头:“那可太多了!”

师徒二人相随进了竹屋,倪阳州殷勤地端茶递水,茶杯都拿起来了,才想起师傅并不吃饭,也不饮水。

这哪里来的茶杯?

少年往门外退两步,发现是二人进的是自己的竹屋,不是师傅的。

颜琮之指节点点桌面:“不用了,来讲一讲。”

倪阳州嘴角上扬开始自己的问题大业。

颜琮之是个修仙的好苗子,但不是个好老师,在他的认知范围内一看便过的东西,对倪阳州来说,无异于天书。

但两个人,一个没听过其他老师讲课,讲得自我感觉良好。一个觉得师傅说的什么都对,要是自己没理解,定是自己悟性不够,也互相应对得很顺畅。

讲着讲着,颜琮之发现少年开始跟不上了。

“万法唯心,万道唯心,心涵动静,心不动则虚极静笃,明心见性,人我两忘,心无其心,无正其心,不为名动心,无心可动则近道矣。”

少年抬头,颜琮之觉得自己看到一双蒙尘的眼睛。

“你……”

被老祖灌了一堆书读完就了悟的颜琮之不知道还能再怎么拆解,已经说完了,还能再怎么说呢?

倪阳州打小儿的敏锐让他发现了师傅在为难。

为难什么?

自己呗。

顽石一块。

倪阳州“唰”一下立正站好,耳根子红了:“弟子愚钝,我再好好参悟参悟。”

说完拿起书就想灰溜溜躲出去,却忽然被身后的声音叫停了脚步。

“纸上悟道,终难亲躬。”

颜琮之看着依然瘦弱的少年:“三月后,六初八之前若能筑基,带你下山。”

倪阳州听到“筑基”的时候张大了嘴巴,听到“下山”时又把嘴合上了。

一是惊讶为何师傅会觉得自己能在短短三个月内筑基,而是没太想明白为什么师傅会觉得自己想下山。

明虹宗有书看、有吃喝、有朋友,最重要的还有师傅。

这像一个虽然不太熟悉但好像也很稳妥的家。

倪阳州失去的东西太多,到了宗门里,每一样拥有他都很珍惜,且对他来说,全部意义重大。

颜琮之觉得自己这个办法不错,又能激励徒弟学习,又能带着徒弟下山历练。

即使没到筑基自己也能带他下去,但是师兄说了,奖惩得当,徒弟倍儿棒,赏罚不行,徒弟难成。

倪阳州指着自己:“我能吗?”

坐在桌边的人点头:“能。”

“筑基并非只有悟道一条路,还可以靠锻炼体魄。”

有人一朝心明直接筑基,有人牛嚼牡丹服用灵药也能填上品级,有人苦练肉体积累静脉耐力,最终也会导向入道的茫茫长河。

颜琮之心思纯净,不受外物影响,天生冷情冷性,在这个过于兄友弟恭、温馨和谐的明虹宗里饱受照顾,也不过柔和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照样少有情感波动,无事不会主动和同门们联系。

他每次升阶时几乎不会遇到什么阻碍,不像师兄弟们升一阶都危险至极,恨不得褪一层皮,他就是悟心。

教导倪阳州是也如此,但现在看着少年的身形,忽然觉得先锻体也是个不错的入门办法。

至于靠丹药补上去,不是正途,终不能成事。本来徒弟误食露凝草强行突破级别,已经可能会导致他筑基时要遭受一些磨难了。

倪阳州对锻体这种办法不太陌生,在修院听课时有老师分享经验,他也自己试了,每日在清晨都在院子里照着书本上的剑谱舞剑,就是用的师傅给的那一把,只不过效果不是十分显着。

颜琮之起身,引着少年来到院中,顺手折下一截长竹。

倪阳州跟在身后,被命拿着短剑上前来刺。

少年拿着短剑也不推脱,知晓一切都在师傅掌握之中,拼劲全力冲刺,却被对方一竹竿顶翻在地,一个轱辘翻倒到竹林旁。

颜琮之长身玉立,单手持竹,仿佛拿了根玉骨做成的笛子,像是哪家的翩翩公子。

倪阳州爬起身,降低身形,站在师傅面前观察片刻,终于侧身闪出,同时出剑,颜琮之脸都没有歪,竹杆掉转,一横掠,直接把人带出去飞了数米。

“再来。”

少年来了,被打飞了。

“再来。”

倪阳州又来了,又被打飞了。

“再来。”

……

白日渐沉,不知道倪阳州第多少次从地面上爬起时,只觉得全身没有一处不酸痛,怀里忽然亮了两下,一片白玉通信牌顺着散开的衣襟掉在了地上。

倪阳州用短剑插在地上,支撑着大口喘气,汗水整个湿透了他的后背。

颜琮之放下手里的竹竿,往地上一顿,一棵鲜嫩的竹子便奕奕生长起来,仿佛本身就在此处,第二秒,嫩竹开始往外挥洒绿色的汁液,落到地上,地上便一片绿痕。

倪阳州捋了一把发尾的汗,听到师傅的嗓音说道:“持剑近身搏击,什么时候砍断竹子,身上有没有水痕,什么时候休息。”

少年抖着腿爬起来:

“是。”

颜琮之看着像从水里捞上来的徒弟,俯身捡起掉落至一旁的白玉通信牌。

此时一与散溢的灵气一接触,元嘉大大咧咧地嗓音便传了过来:

“小州小州小州,在否在否在否?今天我师尊要开炉炼药,我偷了下山符,你收拾收拾,师侄带你偷偷溜去下山玩啊?别让你师傅听见哈!”

倪阳州起身的动作都慢了半分。

少年抬起头,看向师傅,对方一动不动,向着倪阳州挑了一下眉毛。

少年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我,我就不去了,我要练功。”

那边的人还努力劝道:“今日练功今日苦,明日练功明日苦,反正都是苦,明日再辛苦,赶紧着,别废话,我去接你哦!”

“别!”

倪阳州离得师傅近一些,喊道:“你也别下!”

“哎呀?为啥?”

颜琮之收回要递出去的通信牌,张口道:

“因为我听见了。”

对面一听这冷淡的嗓音,“嗖”一下截断了通信,倪阳州和师傅目光相对,少年赶紧举手表忠心:

“师傅我绝对不会偷溜下山的,我全心全意只有修炼,哪也不乱跑,明虹是我家,我就爱在家。”

颜琮之点头,说道:“定心忍性,方有所成。”

通信牌被颜琮之收到了手里:“我先替你收着,免得扰你向学,若有事,为师代你传达。”

倪阳州拔起短剑,希望元嘉能自求多福,默默摇摇头:“师傅,我没事,我现在只是一个无情的练功木偶。”

言罢,又一次奋力冲向嫩竹,却被绿色汁液淋了满头满脸。

颜琮之点了点少年的肩膀:“投注心力,不能无情。”

少年点头:“我是有情的练功木偶。”

颜琮之不再管紧张状态下开始胡言乱语的徒弟,独自踱步走进了竹屋。

——夜晚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