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胸的痛苦一瞬消弭,转为发麻。阿柳圣女的尖手捅穿胸膛,带着一丝不苟的血衣手,端立在小乌子面前。
小乌子明明已经剧痛不已,可却吼不出声。
呜咽之中,眼前的幻术全都化为粉尘消散。
刹那间,神使变为老头,大开的龙门化为荆门。
而更令他瞳孔震动的是,阿叔阿婶们失智追逐的竟然是一滩血珠。魔气掺浓血,腥臭恶心。而他们,居然认为仙丝。
村民们将所谓的神丝抢来,不断塞入己身的衣衫袖中。
那原先一件件洁白整洁的衣裳,沾染了一滩又一滩的鲜血。
“我的,都是我的!”
村民们疯抢着,乌子惊惧的看着这一幕,全然没注意阿柳已将魔气悄悄灌入他的身体。
魔气顺阿柳血手,逐渐侵入乌子小小的身躯。
“小乌子,你瞧。他们这番模样,是不是很贪婪可恨啊。明明这是你的神子大典,而他们,却在哄抢着你的恩典。”
乌子的身躯动不了,伤口的血喷涌而下,已将他的贵衣幻为血色。
他汪汪泪水滚下,心底并不明白究竟如何变成这样。只是恐惧,让他一直瞩目着自己的阿娘。
“呜呜呜......阿娘。”他呜咽着,身子已痛的没有知觉,唯能操纵的就是口唇声音罢了。
“小乌子,我们杀了他们,好不好。”阿柳凑在耳边,低吟着。
“我......不要......我不要杀了阿娘。”乌子拒绝,心底的心绪复杂不堪。
其中恐惧占最大的块头,再接着便是不安。
他本小小的年纪,正是无忧无乐的年岁。还未够私塾的年岁,他能想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不,你要。你是神子,是乐神大人选中的人。所以,你要履行做神子的义务。杀光、天下贪念人。”
阿柳说着,抬起他惨白发麻的小手,指向那群还在哄抢血气的人们。
“来,同我说。我要,阿娘杀了阿爹。”阿柳说着,笑里藏刀。
阿柳的话如同施展了言出法随的灵术,乌子并未自主张口,却不受控制的跟着她道。
“我要、阿娘、杀了、阿爹。”他说着,窜入体内的魔气从指尖流出,滴水之力吹向了乌子的阿娘。
刹那后,魔气滴上乌子娘的脖间。仅仅片刻,乌子娘便骤然停顿,不再哄抢血雾。
只见,她掏出不知哪来的匕首,阴森森的走向还在哄抢的乌子爹,一匕入膛。
匕首剑短,捅了一刀后,乌子爹人发懵起来,疼痛让他停止了哄抢的行为,但人仍未清醒。
然则,乌子娘的攻势还未停止,她又将匕首抽出,连捅数十刀进去。
乌子爹没有反抗,只是身体受挫,接连后退吐血。
直到最后一剑,乌子娘双手持柄,一剑封喉。
短短的匕首刺穿了乌子爹的脖喉,将血涌了出来,喷了乌子娘一脸。
不远处的乌子看着这一幕,眼见至情相残的心痛,令他剧烈的颤抖起来,泪眼婆娑如汪洋之势落地。
阿柳感受到了怀中小童的颤抖,但越是这般,她唇角的笑容便越烈。
“来,继续。你说,你要阿娘杀了伯舅。”
“呜呜呜......我、我要、阿娘、杀了、伯、舅。”
言出法随即刻生效,受魔力控制,乌子娘的熏瞳闪了一下,又继续持刀陷入人群找另外的人。
然而,乌子娘转身的刹那,原被控制如傀儡的她,却流下了两行泪水。
之后,她不高的身躯埋入人群,砍倒了新的人。
几具活人顷刻间成为尸体倒下,狂流的鲜血没入乌子爹的一脉,流下祭坛。
“你要挚友杀了挚友。”
“我、要、阿德、杀了、春香。”乌子喃喃念着,语气颤栗,泪水已淹没视线。
眼见,魔气深入乌子的五脏六腑,渐渐地已将他的脉络化为熏色。
人群中,他的挚友持刀,砍向了他们彼此最好的知交们。
愈来愈多的人倒下,越长越宽的血河蔓延。
眼见已有成效,阿柳也不打算继续带着乌子。
她低语在乌子耳畔,呢喃着:“听着,小乌子。你是神子,你的使命,便是要杀光这群贪婪无用的人。你要成为,这座山中最后的神子。”
她说话间,猛然抽出尖手。手臂离体,血迹由魔气过渡,留在了乌子的体内。
乌子全身上下,只徒留一个黑彤彤的窟窿和断裂的碎骨。
阿柳起身,乌子却仍在喃喃念着。
“我要、堂兄、杀了、叔伯。”
子杀父,妻屠夫。挚友相残,小童弑祖。
违背天道人伦的杀宴开展,流淌着的不仅是浓血,还有哭泣的绝泪。
阿柳与魔使相视,二人分外满意这次的作物。
在静静聆听挥刀喷血后,他们悠悠的离开了此地,宽广的祭坛上,二人在闲话。
“首领虽然神智不清,但莫邬两家已经水深火热。待日后成就一番伟业,我们就不必做这小活了。”魔使道。
“尊使说的是,待下次首领神清时,您再献上您的贺礼。到时,首领定会嘉赏您。说不定,还能升您做个上三使都有可能呢。”阿柳谄媚着,二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人走远后,祭坛内的人一个个倒下,白衣变血衣,躺了满地。
最后一个离去的人,是乌子的阿娘。
乌子被操纵,指使阿娘自刎于面前。
锋利的匕剑刺入喉脖,终于将她屠杀的罪孽停止。
乌子娘狂吐鲜血,血泪倒地之时,乌子终于摆脱了控制。
死去的一具具尸体,全化为他的造孽,形成魔气窜入他的体内。
“阿娘!阿娘,呜呜呜。”受魔气的疗愈,他的胸膛恢复,疼痛不再。
他攀爬向自己的阿娘,疯狂摇着已经死去的人。
“阿娘,阿娘。哇啊——”乌子哭的泣不成声,童音荡漾山谷,已无一人能安慰他的心绪。
魔气窜入体内,草木化灰,黯然失色。
以乌子为中心的地界,一片灰暗跑过。
百草枯,茂树死。惊鸟跃丛,花凋零。
裴厄怔怔的瞧着这几幕,看完如此悲惨的记忆后,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过了十几万年,曾经久不得见的无力感袭来了。
他见证了过往,却什么也做不了。他贵为君主,却保不住想保的人。
另一旁的许清弦,没有泣声,却在闭眸间滑下了一滴泪。
他双手合并结印,念起法咒:“清怀·日晷术。”
日晷术施展能令时息加快,尤其是在心境中更能展现咒术全部。许清弦已无力再看绝唱,只想加快日程,早些出去解决鬼童。
随他口吻落下,灵力由心而发,爬满村落。
忽而,只见心境晃动起来,乌子的哭声停止了,时间快了起来。
......
乌子摇阿娘,哭泣声满天。乌子泪绝断,倚娘蜷缩躺。乌子迷蒙心,不知娘无生。
乌子满村跑,零膳无得吃。乌子春寒冻,破衣无补丁。乌子长思哭,乌鸟伴丛生。
......
乌子长不大了,他的年岁停留在了此刻。伴随着,他的心智也近乎停留,没能成长多少。
村中屋子倒塌,村民化为尸骨。若没有乌鸟的可怜,恐他会孤寂无聊得呆在这许久。
他成为了魔子,已经万劫不复,再回不去原先的样貌。
但是,他却成为了例外。因为每个被魔气侵扰的人,都会大开杀戒,屠戮村庄和城镇。但他却因为不愿离开这四方天地,将杀欲压了下去。
稚童纯粹无瑕的心灵,反而成为了魔气的枷锁。
哪怕是那些擅闯墓山,想一探究竟的人,都只是被他制造的迷雾拦在了外面。
久而久之,乌子的心境结束了,裴许二人也得以出去。
出来后,乌子仍坐立在白骨山上,他仍然呆滞的坐立白骨山尖,就仿佛裴许的离开只是刹那。
圆坛祭台成了废墟,倾倒的房屋布满的不仅是灰尘,还有浓烈的尘血。
山谷中无风,许清弦召唤出了法器。
“金光剑。”他喊道,握紧了出现的剑柄,一脸严肃。
诛魔是他的必行之路,他见过许多比这还惨的堕魔人,但是魔不止,世难消。
因而,他攥紧了金光剑,一步步的朝鬼童走去。
裴厄一见,无力感融为同情。他化为玄气蹿到许清弦面前,挡住了他。
裴厄双臂张开,“你要杀他?”
许清弦闻言依然冷漠不已,他伸手扒开裴厄,无情道:“是。他必须死。”
面对许清弦的冷漠坚毅,裴厄没继续拦他,他心底也清楚,乌子得死。因而,他只能跟在身后,帮着乌子宽言。
“他并无恶念,我们......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他是魔,他只要存在,魔气就存在。魔气会以他为根点,不断蔓延下去。假以时日,他吞没的不仅是这座墓山,而是整个彩云。”许清弦愈说愈激烈,脚步加快。
“可是!”裴厄方要拦他,却未曾想许清弦一瞬提剑冲了上去。
速度之快,他根本无从下手拦人。再加上,他亦心绪不坚,既心怜又知乌子必死。
越是这种时刻,善良便越是无用。
剑气扬起,破风而过,一朝刺向乌子。
突然!就在剑尖快至面前时,一道屏障挡住了许清弦。
许清弦忽而被定身,身上莫名出现拉扯感。就仿佛有人在拉着他,阻止他刺伤乌子。
远处,裴厄瞧见这一幕,追了上来。
“你怎么了?”裴厄看不见拉他的人,但能知道他这副模样,定是不对劲。
“有人、拉着我。”许清弦回他,用力的双手根本挣不动。
他不仅刺不出剑,亦动不了身。
“是魔气吗?”裴厄警惕起来,扭头盯向乌子,却邪出鞘。他怕是乌子在暗中搞鬼。
“应当不是,你稍等片刻。清怀·神之瞳。”许清弦忽然阖眼,在施法过后又再度睁开了眸。
然而,当他睁眼刹那,心头烈震,惊的他瞳孔颤动。
面前,拦着他的云云众人,向他诉说。
“帝神大人,恳请您、放过乌子。”
万灵聚体,风骤如形。
抵在他剑尖身前的,是那位已死去许多年刻的乌子娘。
拦着他手臂腰肢的,是一个个乌子曾经的亲人、好友。
光点聚在灵魄的身边,将他们衬托的神圣无暇。
“你......”许清弦哑口,这剑他真的出不去了。
身下,阿德和春香一人抱他一只大腿,挂在上面不让挪动。
“帝神哥哥,您就原谅乌子吧,这不是他的错。”阿德说着。
“帝神大人,他还是只是个孩子,您就放过他吧。”不远处,乌子爹抱紧了乌子。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声音祈求着他。
“帝神大人,求您放过他。”“帝神大人,乌子没有错啊。”“帝神大人,请您高抬贵手吧。”
千言万语都汇成一句话,“乌子、不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