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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扬子饭店总机接到一个电话:

“我这里是工部局警监处,夏督察在么?我要跟夏督察说话。”

“请稍等,先生。”

接线员马上将线路接到夏吉祥的房间,电话铃声刚刚响起,夏吉祥便接起了话筒:

“喂,我是夏和元,您是哪位?”

话筒里传来矜持的男中音:“夏督察么,我是毛桂源。”

夏吉祥笑声很灿烂:“哦,是毛处长,听出您的声音了,我一直在等您电话呢。”

警务副处长毛桂源没跟客套,言简意赅的说:“你要的那批货准备齐了,货在海防路五二七号,你可以派人提货了。

记住带足现金,那些外国军官认钱不认人。”

“好的,我马上派车过去,多谢毛处长关照。”

毛桂源在电话里叹了口气:“夏督察,我不希望公共租界有太多枪击案件发生,如果你们搞事,尽量把范围控制在法租界吧。”

“明白,毛处长,您尽管放心,不会给您惹太多麻烦的。”

夏吉祥放下电话,收起笑容,扫了一眼屋内。

这时房间里除了张良鹏,还有十二名年轻汉子,他们都是夏吉祥召集来的苗族战士,大毛二毛也在其中,

他们或立或坐,整个屋子显得满满当当,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这些人在岩井机关待了大半年,接受过射击与城市巷战培训,已经成为合格的特攻队员。

就见夏吉祥提起一个纸袋,取出几扎美金扔给张良鹏,吩咐说:

“小张,你带四个人去海防路英国营地,注意尽量保持低调,路上不要抛头露面,就让大毛开那辆封闭式厢车去。”

“知道了夏哥,”张良鹏很是兴奋,禁不住问:“这回买了多少枪火?”

“这回是初次交易,也没多少,也就七十把半旧的点三八手枪,还有一千八百发子弹,都是巡捕房淘汰下来的。”

夏吉祥淡然答道:“不过你也不要惦记,这是先前我答应给袁先生的,只不过接到枪后,我们今晚先拿来用用,给这批枪开开光,见见红。

“那我去了,夏哥,大毛咱们走。”

张良鹏唿哨一声,带走了三分之一的人,剩下八个人,自发围拢在夏吉祥身边。

就见夏吉祥在桌上摊开一张尚海地图,指着上面用红笔圈点出来的街区地名道:

“我们今晚的行动,就用这批新枪,我标注的这几个餐馆与舞厅,都是汉奸们常去的地方,就算不全是,也是些为富不仁的败类。

等到小张把枪拿回来,你们就一人领两把枪,然后三人一组,混进这些场子里。

等到晚上九十点钟,你们觉得差不多了,就退到走廊上,找好退路后,就朝厅里那些杂碎开枪。

射光枪里子弹,能打几个是几个,你们趁乱撤出去,不需要确认战果。”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头一次听到这种命令,有些无所适从。

二毛是这批人的副组长,他挠着后脑勺,操着云贵腔问:

“夏老板,要是没得明确嘞目标,那我们到底该打哪个嘛?”

“打那些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家伙,打着哪个算哪个,不用担心冤杀好人,”夏吉祥轻描淡写的说:

“注意不要对那些陪舞的女人,还有服务员开枪,他们都是穷苦的可怜人,

但是你们今晚必须见红,每组至少要打死二三个汉奸,制造出足够的混乱局面,然后交替掩护,马上就撤。

任务就这么简单,都明白任务了吗?!”

“明白了,教官!”

众人齐声应答,就跟接受训练时一样,所不同的,今晚要大开杀戒。

夏吉祥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他接着打开纸袋,从里面拿出一沓一沓的美元纸币,逐一递到每个队员手上,嘴里说道:

“每人两百五十美金,按照一比四的汇率,折合一千银元,这是你们的辛苦钱,但是半年之内,不准拿出来花,都先存起来吧。”

“谢谢老板!”

“谢谢夏哥···”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一千银元,足够做安家费了。

接过钱的队员全都喜笑颜开,对这次任务再无二话。

夏吉祥刚分完钱,电话铃声又响了。

这次话筒里传出的,是夏吉祥期待已久的声音:

“夏老板吗···我是陈雨生啊。”

“我是夏和元,陈先生请讲。”

“啊···是这样的,你要我打听那俩亲戚的消息,有眉目了呀。”

夏吉祥语气很平静:“哦?愿闻其详。”

“···据陆老板的伙计说,你那个姓吴的弟妹,现今住在淮海中路1670弄,在淮海路与湖南路相交处的三十二号楼。

不过听说弟妹不是一个人住,那栋三层的花园洋房住着十几个人,尤其门前总有站岗放哨的,不让陌生人靠近。”

“好,我听清楚了,淮海中路1670弄,湖南路交汇处三十二栋···”

夏吉祥将地址重复了一遍,又问:“那我那个表弟的下落,你们搞清楚了没有?”

“这个我们也查到了。”

陈秋生的语速不紧不慢:“他们俩没住在一起,有人看到他出现在北四川路横浜桥附近,住在日本人给他安排的‘万岁馆’,日本旅社里。”

那万岁馆可是接待日本财阀政要的地方,看来万先生很受日本人器重啊。”

“很好,我都记清楚了,非常感谢,陈先生。”

夏吉祥说着就要挂电话,却听陈秋生急声问道:

“等等挂,和元兄,你打算今晚就动手吗?”

“是的,”夏吉祥淡定答道:“事不宜迟,刻不容缓。”

“我能理解,毕竟红杏出墙这事,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况且姓万的还当了汉奸,更是个民族败类。”

陈秋生话锋一转,语气很是诚恳的建议:“和元兄,我觉得你要是今晚行动,就必须两头同时下手,将这对狗男女全部解决掉。

如果你人手不足,只能逐一干掉他俩,那必然打草惊蛇,会让日本人将剩下那个保护起来,导致你灭口失败,

反而在日本人面前,彻底暴露了自己。”

“嗯,有道理,”夏吉祥顺着他的话问道:“那就请陈长官不吝赐教,我该如何行事呢?”

陈秋生语出惊人:“好汉面前不说虚言,我派人帮你解决一处如何,是男的还是女的,任你来选。”

夏吉祥想都没想,当即拒绝:“多谢陈长官美意,我自己的事,当然自己解决,不劳陈长官大驾。”

“哈哈哈···和元兄果然要大动干戈啊。”

电话里陈秋生呵呵笑了几声,语气很是悠然:“不过日本人既然把这两人藏起来,不让和元兄知道,那就存了要对付你的念头。

若是今晚上他们双双暴毙,就算和元兄做得再干净利落,日本人也会怀疑和元兄吧,难道和元兄做完这一票,就准备跑路了么?”

夏吉祥当然早有安排,却故作不解:“陈长官,夏某愚钝,您到底什么意思,不妨明说。”

“不要误会,和元兄,我只是想帮你一把,”陈秋生道:“既然和元兄今晚大开杀戒,杀得都是汉奸日寇,那么我们不如索性大干一场。

我今晚也发动所有人手,至少也是百人规模,在全尚海掀起一场锄奸破袭战,为和元兄壮壮声势如何?”

这个提议,让夏吉祥怦然心动,对他来说,锄掉万钧鸿不难,难的是如何向日本人交代。

所以他才安排了今晚的破坏行动,本来想假借救国军的名义,袭杀一些汉奸走狗,好为自己做下的事打掩护。

没想到假李鬼碰到了真李逵,陈秋生居然主动配合自己,那再好不过了,肯定会把整个上海滩闹得天翻地覆。

但是夏吉祥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大餐,于是问道:

“陈长官这个人情太大了,我知道您必有所图,需要夏某拿什么来换?”

“痛快,和元兄快人快语,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陈秋生终于说出了条件:“我现在人手不少,但是缺枪少弹,如果和元兄能够支援一批枪械弹药,那这场夜袭才会打得轰轰烈烈,

否则我的人即使全体出动,也只能敲敲边鼓,壮壮声势了。”

“陈长官真是说笑了,”夏吉祥语气诧异:

“你们军统怎么会缺武器,反倒是我手下这些杂鱼,尚且做不到人手一支枪,还要花高价到处搜罗枪火呢。”

“和元兄就别遮掩了,你马上就会接收一批枪械。”

陈秋生直接挑明了谜底:“工部局警务处的毛处长,是我们军统的内线,他的消息总不会有错吧?

我的要求也不过分,给我五十支手枪,一千二百发子弹,今晚我包打英法租界。”

夏吉祥听完沉吟了一下,按说陈秋生的提议并不过分,只是他总共才能收到七十把手枪,一千八百发子弹。

如果被陈秋生要了一多半,那今晚的行动他就不够用了。

况且按照跟袁雪岩的约定,行动结束那十二个人回到岩井公馆,这批武器都会交给地下党。

但是没有军统的参与,仅凭十几个人,实在势单力薄,还真掀不起风浪,所以夏吉祥很快还了个价:

“陈长官,这批枪火数量有限,本来刚刚够用,不打算作别的用途,

这样吧,我分一半给您,三十五支枪,九百发子弹如何,既然陈长官与毛处长关系密切,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和元兄,咱这不是做买卖,讲究公平合理,”

陈秋生说话的口气,逐渐强硬起来:“我的人手多,需要更多的武器,才能发挥出战斗力。

你不用猜疑我的目的,自抗战以来,我陈秋生杀了多少汉奸日寇,绝不会借抗日之名,私吞倒卖这批武器。”

“···四十把手枪,一千发子弹,不能再多了。”

“四十五支枪,一千二百发子弹。”陈秋生态度很坚决:“和元兄,留给你行动的时间不多了,行不行你一言可决。”

夏吉祥语气变得森冷:“陈长官,我可以答应你,但是给你四十五把枪,要收走四十五个汉奸的命,

今晚你的人不能拉稀摆带,出工不出力!”

“成交,我的办事处就在新闸路小校经阁,很近很好找的,那有一个八角阁楼,你的人从海防路出来,也就几百米的路,开车一脚油门就到了。”

夏吉祥有些无语,他又没有配备无线电话,只能等张良鹏他们回来,再开车给陈秋生送过去。

不得不说,陈秋生的消息确实灵通,他也借此彰显军统的底蕴。

“好吧,陈长官,咱们就约在晚上九点,所有人一起动手。”

“一言为定,今晚的行动,就叫飓风行动吧!

我会申报总部,为和元兄计一大功的。”

“还是免了吧,看看七十六号的处长老爷们,哪个不是你们军统的叛徒,任何写在纸面上的东西,都是催命符。”

这句话将陈秋生噎得够呛,讪讪挂断了电话。

夏吉祥吁了口气,对部下们摆了摆手:

“你们休息一下,我叫人送餐上来,鸡鸭鱼肉管够,只是不能喝烈酒,吃好喝好,养好精神行动。”

“是!”

听说可以美餐一顿,众人士气再次振奋了一下。

夏吉祥步出房间,上楼来到许季红的贵宾房,敲门得到回应,方才推门而入。

许季红穿着睡衣迎上来,搂着他的脖子撒娇:

“达令,侬又到啥地方去啦,成日天看不见人影,也不晓得陪陪人家。”

夏吉祥无心亲热,拥抱了一下便推开了她,在床边坐下来说:

“季红,我有正经话跟你说,我出去办事需要几套女人的衣服,两个小时以后就要,你能不能现在出去帮我弄来?”

许季红对夏吉祥的计划一无所知,闻言有些诧异:

“女人的衣裳?阿拉自家就是女宁呀,还要出去弄?到底啥样子的女人衣裳啦?”

“我要一套‘外国弄堂’里,姆妈穿的佣人制服,大号码的,裤腿要肥大,长些的,你可以去霞飞路附近的成衣店里买。”

夏吉祥耐心的交代说:“还要几身日本艺伎穿得和服,包括全套化妆品与头上的发籫饰物,尤其要买敷面的扑粉,这个你要去虹口那边的日货店买,

尺码大小不用太费心,反正和服够长,平时走路都拖着地。”

许季红听了咯咯笑得前仰后合:“达令,侬穿起艺伎衣裳,是要到日本餐馆里跳舞吗?想想那样子就老好笑额,简直笑煞人啦!哈哈哈···”

无论许季红如何调笑,夏吉祥都无动于衷,一丝笑容没有。

他心事重重,满脑子都在盘算行动细节,哪有心情搞笑。

许季红笑了一阵,忽然伸手摸了摸夏吉祥的头,提出一个问题:

“达令,那些艺伎都像澳洲琴鸟似的,不但涂了满脸满脖子的白粉,头上还插满了长簪子,

那可是要留长发才能插得住簪子,你头发这么短,哪能好介样子额啦?”

“你说得对···这些细节是得注意。”

夏吉祥思忖了一下,马上有了主意:“这样吧,艺伎的事你不要管,我等小张回来,开车去到慰安所附近,

先偷身衣服扮成日本军官,再骗几个打扮好的慰安妇上车,把她们整个头发剃掉,不就有现成的头套用了么?”

许季红笑得更厉害了:“哈哈哈···侬把她们剃成光榔头,她们还怎么慰安日本兵啊?”

夏吉祥轻描淡写回了一句:“完事自然要灭口了,她们以后都不用开口吃饭了,还担心什么头发。”

屋里的笑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