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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吉祥到了淮西路南巷,让黄包车夫进了巷子,直接停在家门口。

他有强烈的危机感,因为他清楚自己被人盯上了,这不再是普通的盯梢,对方动用了汽车,这是被锁定刺杀的前兆。

刚出虹口区他就察觉了异样,不过因为警备队的车,一直在道路上巡逻,那辆灰色轿车匆忙驶离,没再跟上来。

进了家门,夏吉祥先去了趟卫生间,把顶棚那块砖头挪开,从缝隙里取出了油纸包。

他将新领的柯尔特手枪掖在腰间,又将莫小刀给的那把勃朗宁手枪放进西服挎兜,然后将匕首拢在左手衬衣袖口里,用一条布带缠成护腕固定住。

从今天起,这三样是他出门必备的防身武器。

其实对特工来说,夏吉祥从宪兵队领到的手枪,是他公开持枪的身份证明,大多数场合只是用来自卫,而他真正用来杀人的,则是匕首和袖珍手枪。

除此之外,他还拿出两颗手雷,这是对付汽车的利器,手枪威力小,而手雷不但威力大,而且爆炸声会迅速引来巡逻队,从而惊走刺杀者。

他把手雷及备用弹匣放进大衣口袋,其余枪支则放回顶棚夹层,然后换上协大祥西服,披着大衣走出卫生间。

夏吉祥已经决定了,今日津川家之行,他势必要去。

拔脓就要下猛药,他倒要看看,中统特务敢不敢在日租界下手。

金素贞见夏吉祥改换了装束,知道要去津川家拜访,连忙拿起昨天买的衣服,也到卫生间换衣服。

出租屋狭小,两人没有成婚,为了避嫌,只能这么将就。

金素贞佣人出身,动作麻利,很快换好衣服,与夏吉祥出了门。

黄包车夫等在门外,并没有着急,因为夏吉祥从进门到出门,整个过程没用五分钟。

夏吉祥没有多话,金素贞在前,夏吉祥在后,两人分乘两辆黄包车,一路赶往虹口日侨聚集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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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巷胡同的拐角处,一个戴鸭舌帽的阿飞远远盯着胡同口,这时身后脚步声响,跑来一个灰衣青年,急促叫道:

“快,他们从另一头出来了,狗男女两个坐着黄包车,咱们快跟上去,瞅机会下手,干掉那男的!”

鸭舌帽摇头表示异议:“头儿讲了,迭只赤佬身手勿错,老棘手个,还是等二组汽车过来会合了,再一道动手啦。”

男青年神色不屑哼了一声:“对付个把瘪三,还要二组来分奖金,我们两个人两支枪,还干不了他?”

覅叫,听侬个听我额,啥人级别高啊?”鸭舌帽瞪起眼睛:“去打电话,告诉南京路个第二组,让伊拉开车跟上去!”

“你···”穿灰色中山装的青年不由气结:“我还要报告丘队长!”

“随便好唻,”鸭舌帽懒洋洋回答:“阿拉辣海搿搭,等丘二哥。”

这么一阵耽搁,等到灰色轿车急三火四的赶过来,已经过去十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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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金素贞熟门熟路,不时给黄包车夫指路,很快来到租界西区,在一栋欧式洋房前叫停了车。

夏吉祥抬眼望去,发现这是一家独门独栋的别墅,前有庭院,后有花园。

前院门前有罗马式石柱门廊,洋房前庭搭着日式幕布,摆放着吊唁物品,果然在办丧事,氛围很压抑。

一个穿着和服的老年仆人,佝偻着站在门前迎宾,他瞅见夏吉祥一身西装革履走下黄包车,马上点头哈腰,连连鞠躬。

佛敬金装人敬衣,夏吉祥换了一身开司米西服,果然气魄不俗。

可当老家仆上来接礼品,一抬头看清了夏吉祥面容,着实大吃一惊,就像见了鬼一样后退几步,差点跌倒,匆忙转身奔进屋里。

“呵呵,看来我跟这津川家真有瓜葛,都特么认识我这张脸,悲了个催的,这该死的失忆,我还是啥也想不起来。”

夏吉祥暗暗苦笑,心说幸亏身边带着金素贞 ,不然一会津川义筒出来,我要是一脸懵逼,啥都答对不上来,那才尴尬呢。

不多会房门响动,门内很快走出一老一少两位日本人,老者五十多岁,穿着一身和服,头发斑白,眼神恍惚,一脸憔悴的皱纹。

年轻的穿一身茶褐色军服,领章配着大尉军衔,年龄大概二十五六岁,面容与老者相像,只是眼神非常锐利,充满了警惕和戒备。

他出来一见到夏吉祥,就猛然停住了,随即把手插进裤兜里,面无表情的看着二人。

“打扰了,津川老爷,”金素贞向二人深深鞠躬;“我带吉良君回来吊唁义辉公子,义敏少爷,您回来了,今天刚到家吗?”

夏吉祥顺势行礼;“啊, 津川老爷,义敏少爷,请节哀顺变,”

显然,老者便是津川义筒,他面色铁青的盯着夏吉祥,面目逐渐狰狞,露出失去理性的愤怒,突然大吼一声;

“不可原谅!我的次郎为帝国玉碎成神,你这个卑贱的满洲奴,怎么可以存活?这绝对不能容忍!你们统统都该去死~~~”

夏吉祥愕然一愣,随即恍然,明白在这老鬼子心里,东北人就是猪狗般的奴才,自己贱命一条,当然不如他的高贵儿子。

他不禁浑身一抖,被这沁入骨髓的侮辱,深深刺痛了。

津川义筒发泄一通便拂袖进屋,根本不留半点情面。

旁边那位大尉军官,也就是津川义敏,他一直紧盯着夏吉祥的眼睛,莞尔一笑,貌似友善,然而皮笑肉不笑,眼睛眯成一缝,犹如剃刀一样,发出瘆人的寒意。

夏吉祥熟悉这种目光,他在特高科里,见到的都是行走的豺狼,目光都这样择人而噬。

不过夏吉祥没有畏惧,而是抬头与他深深对视了一眼。

一刹那的精神碰撞,如同电流一样强烈,夏吉祥眼前猛然一震,激活了几个记忆片段,无声浮现在脑海里:

第一帧是这个津川义敏郑重交代任务,一众部下凛然受命,其中也包括自己。

第二帧是自己随同几个人在街道上行走,领头之人手里提着一个皮箱,自己走在后面,目光不时露出狐疑神态;

第三帧是自己待在一栋楼里,外面正遭受着轰炸,街道上好多人在跑,在呼喊着逃命。

而屋里好几人吵嚷着要分东西,桌子上摆着打开的皮箱,箱子里的钞票一沓沓取出来,而自己下意识的远离桌子,靠在一张铁床边上。

当箱子底层被掀开,众人惊呼着站起来准备逃离时,自己不假思索掀起铁床,缩在床板后面,紧接着墙倒屋塌,胸腹巨震,眼前一片昏黑。

······

“吉良君,想不到还能见到你,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带着阿贞盛装而来,想必除了吊唁次郎,顺便请求父亲大人给你们证婚吧?”

津川义敏的话语响起在耳边,打断了夏吉祥记忆,那语气热情,可是意味不明,阴恻恻的。

“啊,义敏少爷一眼就能看破了在下想法,果然英明睿智,令人钦佩啊。”

夏吉祥恭维应承着,作为资深杀手,他感受到强烈的杀意,而且他清楚,特高科的人杀中国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说杀就杀,只要怀疑你是抗日分子,就足够了。

中国人还不能反抗,反抗就坐实了罪名,必死无疑。

自己真是倒霉催的,送上门了。

夏吉祥脑海里高速运转,马上想到应对策略,迅速补了一句:

“啊,忘了告诉您,前几日机缘巧合,在下有幸遇到护本实隆将军,他对我意外幸存也很感惊讶,就让我在陆军特务部报到,听候效命。”

“哦~~一个弃子,想不到还能找到新东家,那么~~恭喜了。”

津川义敏哦了一声,神情颇为玩味;“护本将军与本家的敏次郎叔叔是同辈校友,同属关东军体系,少不得还要打交道的···”

刚才他确实有拔枪的想法,打算将夏吉祥当场灭口,但他不确定夏吉祥带没带枪。

作为上级主官,他是清楚东北特务身手的,不想被他反噬一口。

就在这时,一个老女人的召唤打断了两人说话;“哎呀,阿贞回来了!太好了,把东西赶紧拿进来,快到厨房帮忙!”

出来说话的,是一个日本妇人,五十岁左右年纪,穿着丝绸和服,身后还跟着一名穿围裙的女帮佣,看样子是津川义敏的母亲。

金素贞赶忙答应一声,将手中提着的礼品交与女帮佣,又拎起其余礼品,低头小跑着进入宅邸。

“啊,津川夫人,好久不见了。”

夏吉祥随即行礼致意,日本老妇正容还礼;“吉祥君,许久不见,既然来了,就请进来拜祭一下次郎吧。”

“是,请夫人节哀。”

夏吉祥再次行礼,老妇客气的点头,转身进了屋。

屋外,津川义敏沉默片刻,开了口;“夏吉祥,你曾是我的部下,也是我举荐你进了大连特科机关进行的特训,所以你要明白,为大东亚圣战献身,乃是你们满洲人的最高荣誉。”

“是!”

夏吉祥面无表情,回答得毫不犹豫。

“所以,那次爆炸事件,是一次清除行动,”津川义敏沉吟着解释;“那些参与行动的帮会分子,人多嘴杂,不利于帝国利益,所有非日裔的不可靠人员,必须清理甄别一番,所以~~只能委屈吉良君了。”

“是!卑职完全明白,津川少爷不必介怀。”

夏吉祥没有二话,态度显得非常坚定,伪满洲国的奴性教育,就是强调无条件服从,让奴才们毫不犹豫的送死,还要无尚光荣。

他无心解释自己失忆之事,知道解释了对方也不相信,反而欲盖弥彰。

“那么~~吉良君,”津川义敏狐疑的盯着夏吉祥的脸;“我感到很奇怪,经历了上次事件,你已找到了接收的新单位,为什么还要再来我家?再次与见我相见,不尴尬吗?”

“啊,这个,不敢欺骗义敏少爷,”夏吉祥没有犹豫,马上说出了目的:

“护本将军限令在下,必须找一个可靠女人,尽快结婚成家,在下想到与金素贞的婚约,还是老爷开恩定下的,老爷曾说收素贞为养女···”

“哼,住口!”津川义敏冷哼一声,神态轻蔑至极;“那是开战之前,帝国开拓满蒙使用的怀柔之计,父亲大人为了敦促你们满洲人忠诚奉公,才作出一些激励之言,想我津川氏为武士名门,怎么会让低贱的支那人玷污门楣,纵使名义上的养女,也断然不可!”

凌辱,彻彻底底的凌辱。

夏吉祥恍然明白,自己这具身躯的原主人,这些年来就是日本移民豢养的一条走狗,除了驱使利用,没有丝毫尊严可言。

呆愣片刻,夏吉祥压抑住内心波澜,语气平静的开口道;

“冒昧打扰了,义敏君,祭奠完毕,在下便会带着阿贞离开,还请义敏君不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