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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卯不为所动,萧胤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出去,叫青书给金卯屋里添上过冬的各色物品。

转眼金卯屋里就被塞了一堆鸡零狗碎,床上铺了厚厚的棉垫。

他没在意这些,一干人等出去后,他点上灯,靠在床上,翻出一张大夏舆图。

这舆图是他趁萧胤不注意,从书房拓来的。

他提着笔,在石头堡点了一下。

七月玉沧屠了石头堡三万百姓,现在武道鸣杀了三万玉沧士兵,这笔人命账算是勾销了。

但要是玉沧反扑起来,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仗决计不能再打下去了,要么就此冷置僵持,要么谈和——但问题是双方愿意讲和么?

那就只有僵持这条路可走,耗到双方人马俱疲,不了了之。

金卯望向孤山。

何化成领三十万大兵从孤山向两边辐射开,在西北边境拉开一条长线,他一定是收到夏武帝的成命,以保边为主,攻伐为次。

这和史料是截然不同的。

历史上夏武帝一开始就让资历尚浅的何化成领兵猛攻、老骥伏枥的武道鸣严守,致使两将相争,这和二桃杀三士是一个道理。

他作为一代雄主,国难当前,不可能在这种事上犯迷糊,除非故意为之。

所以翰林院的老头们争论时说夏武帝忌惮何化成兵权过甚,所以借此战挫平何化成的锐气,甚至要借刀杀了他。

夏武帝要不要何化成死,这事没个定论,但现在局面朝着新的方向奔去了,金卯又有得忙。

他推敲半夜,最终断定夏武帝也在观望。

战还是不战,这位陛下自己也拿不准。

人比历史复杂多了,身在这变化无穷的涡轮中,金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抱着地图睡过去,对面的少年轻手轻脚的来到他床边,收走地图,给他拉上被子,吹了灯后静静站了一会儿,弯下腰。

嘴唇即将落在金卯眉心时,他转身出去了。

*

翌日,金銮殿。

满朝文武全都没想到,夏武帝收到武道鸣得胜的消息后,竟提出与玉沧讲和。

群臣众哗。

兵部第一个出来反对。

“陛下!我军尚有强力可搏,武道鸣、何化成,皆是身经百战的良将,此时讲和,玉沧不出三年必会再犯!”

“西北三十多万大军,何须忌惮小小玉沧!”

“陛下且听老臣一言,自古讲和皆不长久,唯有攻下玉沧,设都护府严加看管,才可化解累年边患!”

这是趁他病要他命的。

还有觉得议和可行的,这里面多是户部的官员,一个个头发稀疏,眼袋青黑。

胡子都快掉光的户部尚书阴声阴气道:“诸位想打仗,粮草从哪里来?户部补完各处亏空、孤老济贫以及今年受两淮旱灾、西南山洪的难民安置妥当,各色开支加在一起,便把去年的夏税秋粮两笔税入耗个罄尽。”

户部侍郎接过话,说道:“说讲和,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太后在位时大家可都是知道的,她老人家爱修寺庙,又务必要把庙宇修得华丽高广,这些工程动下去,朝廷每年只有亏空。”

“我军能撑到这个时候,户部已经尽力了,若要继续打下去,就只能分派新的税项,或是提前向百姓预收一年两年的夏税,无论是哪种方式,小老百姓的日子可都不好过了。”

兵部官员冷呵一声:“说你们户部眼皮子浅你们又不高兴,万事总想着从小老百姓的兜里掏钱!那些商贾大户,哪个不是腰缠万贯?指甲缝里抠出一点东西都够一个镇的细井小民嚼活半年了,朝廷急需用钱,先给他们借点银两使使这事不就定下去了?”

几班人马争闹不定,从早上争到中午,又从中午争到下午。

太阳落山时,夏武帝疲惫道:“萧子承。”

萧胤出列。

夏武帝看着他:“你意下如何?”

萧胤回道:“陛下要讲和,微臣便持旄节入西域,陛下要战,微臣便提刀上战场。”

一群老狐狸默默望着这只小狐狸,心想,狗腿子。

夏武帝颔首起身:“罢朝,明日再议。”

次日议定的结果是讲和,夏武帝态度强硬,兵部的人一个个都像遭了霜的茄子,无精打采的散开,摇头,叹气。

这事敲定后,萧胤就被派去教鸿胪寺的人学玉沧语。

应陛下的要求,他务必要在半个月内教会一批人,九月底,这群人就要出发去玉沧了。

萧胤忙得脚不沾地,每天一回来倒头就睡。

他没时间管金卯,白天也不方便带金卯到处走,从鸿胪寺出来后,他才发现半个月没见对方了,明经科也已经考完了。

金卯入了户部,在司务厅打杂。

他每天把上面发派的杂活干完,又去各清吏司串门,帮忙算账汇总。

短短半月,户部的人都知道司务厅来了个活宝贝,算账贼厉害,记仇也特别凶。

这天金卯正在司务厅归纳文件,陇右道的郎中火烧眉毛的跑过来:“小兔,快来帮我找找账本——”

金卯放好文册,擦了擦手跟上去。

郎中把一沓厚厚的账本堆给金卯,自己坐在另一堆山高的账册面前,翻着账本,紧皱眉头说道:“陇右道有笔项款掰扯不清,一帮人忙活一天了,现在还没查出这笔钱是直接给了何将军,还是被别人捞了去,底下的人也是一问三不知,弄不好把这事怪我头上,我得赔一颗脑袋——”

金卯翻了半天,把三本账本递给他,说道:“转手三次,被一个叫狐律存的人要去了。”

郎中眉头一松,笑道:“原来是他啊,他是何将军的幕僚,这批秋税该是给何将军了。”

金卯奇道:“狐律存,这是个玉沧的名字呢。”

对方向他招了招手,悄声说道:“这人是萧胤的异母舅,跟着陪嫁来大夏,后来和萧胤二叔好上,如今人家不要他了,他就去攀附何化成。”

金卯看了对方一眼:“所以?”

“你不觉得他丢人么?好好的大男人,从一个男人胯下爬去另一个男人胯下。”

金卯一脸平静的把一堆山高的账本推翻:“你背后说人,以后不要叫我给你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