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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卯指尖轻触着贺寅的发顶。

他曾尝试过无数方法,想带贺寅走出那一世的阴影。

他不停告诉贺寅:“金卯就在这里。”

金卯在这里,你就算被贬去世界的尽头我也跟随你。

你就算坏到骨子里,坏到苍生都与你为敌,只要你心里还有点半位置属于金卯,那我与苍生背道而驰又有何妨?

但这些远远不够。

他们就像良医与药石无医的病患,一个马不停蹄的开方救命,一个却早已被病痛腐心。

于是灌下去的良药都成了徒劳无益的汤水。

因为病根不在这一世,怎么对症下药救活人?

贺寅自来樊川以后,每天都在现实与幻梦之间反复纠缠着。

梦里他抱着金卯的尸体在漫天风雪中蹒跚独行,痛得真真切切。

梦醒他拥着金卯浑噩癔怔,痴痴嗅着金卯的气息。

直到那鲜活的心跳与绵暖的温度一点点钻入皮肤,纷纷送入他滚烫的骨血。

于是他好过些。

接着又在下一夜旧病复发。

金卯睡梦中不知道这没有痛感的人独自在悲欢离合里颠仆破灭,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会痛,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被隔绝在那一世的孤岛上,心口血肉被铁钩子层层剥开似的,痛到他在梦里大口大口的喘息,像一条被丢进荒漠即将窒息的鱼。

他说他怕噩梦。

其实噩梦算什么?

他自己就是个妖魔鬼怪一样的人,他自己就是别人的噩梦。

他怕的是金卯明明在他眼前,却永远也无法睁开眼看他一眼。

于是金卯熟睡时,贺寅就死死盯着对方,怕一下子人就不见了,或者一下子就冷了僵了。

他怕得要死。

如今支道安告诉他,金卯这辈子命不长……

贺寅看着金卯的侧脸:“阿奴何时给我一个名分?”

他守了金卯一晚。

守到金卯睡醒。

金卯:“给了的,我现在从天宁逃出去,牧民们会把我送到你身边。”

他吻了金卯一晚。

吻到夜露被太阳晒干。

他说道:“还不够,须得逃到四海八荒,也有人把你送回来才行。”

“有啊,京城有萧抟,南北有齐伯蕴和陈阙。”

“还有个温玉要和我反着来,他以为把你捉走了就能气死我,我确实很生气,气死倒不至于,杀了他好不好?”

金卯:“……”

难怪突然要问名分,原来是旁敲侧击要杀温玉!

温玉虽然混账了一些,但骨子里是个念旧的人,他能顶着贺筹的压力护住故友,就说明温玉这人其实也没变化多少。

只是仇恨的种子在他心里发芽了,这辈子就势必会与贺家周旋到底,不拼个你死我活是不会罢休的了。

金卯为难的捉着手,转移话题:“那我现在回来了啊,安心了么?”

贺寅幽幽看着他,就驴下坡的答道:“我说不,你会给我糖么?”

金卯挠了贺寅一爪子给他定定神。

然后亲自去做了一碗安神汤端到贺寅书房,盯着贺寅喝完,在他嘴里塞了一颗糖。

贺寅斜靠在软榻上含着糖打盹,金卯就坐在他对面的书案前,安静的整理这些天来往的信件,梳理大雍的近况。

信纸上说,贺筹最近下令杀了一批老人,把他辖区范围内没婚配的男女强行赐婚,禁夜市禁酒肉禁酒楼,吃喝玩乐的场所都被禁了。

国内气氛严肃恐怖,行人走在路上全得噤声低头,因为道路以目属于重罪,二殿下又不是那残暴的周厉王,对他不满就直说,拉出去斩了就没意见了。

冲皇宫方向露出异样脸色更是不可,因为脸上神色怪异,必定是心里有话。

腹谤之罪可是明晃晃写到刑律上了的,腹谤灭三族。

除此以外,贺筹还换了一批新官,这些官都是他多年来暗中培养的好苗子,一个个拎出来倒也能顶事。

先前还以为他不管南北战况,原来他是忙着把那批老臣拉下水才动手。

血洗朝堂后,他就开始首尾兼顾起来。

南北他都要打。

金卯垂眸凝思片刻,提笔。

他给北狄的几股势力分别去信。

不同意乌黎发动战争的反战派,他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跟人家说内外同心,既然打起来了,就同心协力好好和贺筹打一仗,不过是死几十万北狄人罢了,难道身为北狄人会怕死?

同意乌黎南下的好战派,他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人命可贵,大雍兵强马壮,贺筹乃是千古难得一见的贤明皇帝,这时候攻打大雍,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再怎么说,也得想想北狄男儿的性命,岂能叫他们白白去送死?

对中立派,他就唾弃,说人家是墙头草,北狄的毒瘤,怎么对得起乌黎的信任。

他几封信去,把北狄的几方部落首领气得要死。

于是反战派就更加坚定的反战,好战派铁了心要南下,中立派干脆置身事外,反正乌黎压根就不信任他们。

北狄几股势力僵持起来。

最后乌黎振臂一呼,全都跟着南下,声势浩大,但里面水有多浑,只有北狄人自己知道。

乌黎就率着这支庞大的乌合之众,和贺筹的乌合之众交手了。

连天烽火中,樊川的人勾唇笑了笑,一根根捏着手指,又看向南楚的舆图。

贺寅站在金卯身后,倾身将下巴垫在他头上:“君淑前夜把她那两员大将叫到面前托孤,只要她一死,南楚就是一盘散沙。”

金卯轻声道:“我暂且不想动南楚,只是疑惑,君淑为何叫君茗和阊阖易容成她和春宴?”

“替身。”贺寅说道,“皇室为了保命,通常会给自己找个替身以防不测,有人甚至会给自己安排十个以上的替身,只有父皇和太子不用,别人学不来父皇那股疯劲,也学不来太子的古板痴傻。”

金卯垂下睫毛:“她拼命把春宴送上帝位,纵使有能力把南楚围成一只铁桶,可她身边能用的人太少了,如今她若出事,就算找一百个替身都不管用。”

贺寅:“不要小瞧阊阖那个小矮子。”

正说着,小松子在外面传报,金爽和陈阙的人马来了。

马队离王府还远,金卯站在门口,抬眼望去,就看到金爽那张白生生的脸在太阳从底下晃过来。

马背上的青年迤逦疾驰,淡金色披风在风里长扬,身姿俊挺,黑发全部冠在发顶。

他该是疾行了许多天,鬓角发丝有些散乱,行进间几缕黑发掠过深邃眉眼,芝兰玉树不过如此。

安小允:“好俊的郎君。”

小松子:“小白脸儿。”

没一会儿,青年翻身下马,向贺寅行了个礼,看向金卯。

“阿奴。”

金卯点了点头,下台阶去,接过金爽搭在手里的披风,低声道:“路上辛苦,叫你撤兵是要让贺筹和乌黎狗咬狗。”

金爽瞧着弟弟:“我听你的,本该先你一步到樊川,听说你在南边逃亡,我就带着人南下,走到一半方才听说你到了樊川,万幸,没伤着吧?”

“脚磨烂了。”

“我看看。”

贺寅冷着脸:“你要在这里看还是去大街上看?要不要孤避嫌?”

金爽愕然:“他是我弟弟——”

“呵,”贺寅一步步走下台阶,脸色阴沉的站在金卯身后,盯着金爽:“孤用得着你提醒?只是怕某些长兄未免太不见外,又在他身上摸摸搞搞。”

金爽不见外的说道:“他给摸的啊。”

明叔笑着应和道:“是啊,他们兄弟俩感情好呢,阿蛮小时候天天都要抱着弟弟亲两口才能乖乖去睡觉……哎!怎么打起来了?!快,快来个人拦住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