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的表现让李达康下不来台,这是对他的侮辱和打脸,打完脸还虚伪的道歉。
李达康心里像针扎一样,当面不好发作,可也没有给孙连城面子。
“今天就这样吧,有关矿工新村的问题,你们回去自行商讨,尽快拿出一个结果来,我等着孙副市长和市委的汇报。”
李达康板着脸转身离开,已经没有了继续视察下去的心情。
省里的领导各怀心思,拥护着他一起走出矿工新村,都感觉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充满了压抑。
等到人员悉数散场,孙连城也笑着摆了摆手。
“你们都回吧,剩下的事,我会亲自向市委说明的。”
他目送着李达康远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芒。
“孙常务,这是谁给你的任务?”
这时,耳边传来了一声好奇的询问。
孙连城转过头,看着依旧留在原地的徐朝阳,不免感到讶异。
“什么任务?”
徐朝阳指了指面前的矿工新村,没有说话,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孙连城一向稳重,除非忍无可忍,否则不会当面撕破脸。
虽然人是会变的,可再变又能变到哪里去。
李达康还是太心急了,老是想证明自己,摆脱背后的人对他的控制,却总是急中出错,不肯去想背后的深意。
孙连城的目的不单纯,不会无缘无故的要李达康难堪。
这背后一定有原因,要么是坑,要么,是机遇。
“几年时间过去了,市委、省委的班子都换了一轮,矿工新村的问题还没得到解决,这不正常。”
徐朝阳意有所指,他得评估一下孙连城到底是在为谁做事,检验一下他的底色。
孙连城眼眸闪烁,欲言又止。
“小徐,这个项目是个雷,相关情况,沙书记在的时候,我就向省里汇报过。”
“你要想了解其中的内幕........好吧,你是市发改委主任,本来就有权参与。”
孙连城拍了拍徐朝阳的肩膀,神色多有无奈。
但在犹豫了片刻后,他还是主动说道:“下午你跟我一起去见李达康,我们再好好聊聊。”
..........
“钟书记,李省长刚上任,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去干涉市里的工作,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李达康在下面视察调研时,京州市的市委书记,跑到钟承平面前打起了小报告。
他的确不喜欢李达康的做派,但最主要的,是怕对方搞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连累到自己。
“对于自己的同志,还是要有一点的信任嘛。”
“达康同志是汉东省长,之前又主政过京州的发展规划,现在回来了,想尽快接手工作,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我倒是希望他能够主动肩负起重任,能给汉东当前的局面,带来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钟承平笑容浅淡,没有及时表态,反而想到了自己的前任,也是上一届的汉东省委书记沙瑞金。
沙瑞金是个好同志啊,离任前特意给他留下了一些惊喜。
这些惊喜除了高育良,也包括吴雄飞这些个干部。
他们在自己的任上进了省委,或是得到了提拔,自然就要念一份情。
现在李达康才回来,就有不少同志来自己耳边吹风,或多或少的都在想摆正自己的位置。
钟承平主持工作的难度大大降低,又有去年高育良帮助自己打下的良好局面。
李达康此次回汉东,钟承平其实是持肯定态度的。
“对组织内的同志,还是要多有包容的态度。”
“工作上的事,能配合的尽量配合,实在配合不了的,再到省委来谈。”
钟承平起身来到吴雄飞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吴雄飞心领神会,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下来,很快便选择了告辞离开。
同一时间,李达康回到省委大院,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把头靠在沙发上,眼睛直直的盯着天花板。
他在想,赵小惠费那么大的代价让自己回到汉东,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李达康本想着先下手为强,明确自己在省里的态度,再来着手解决各方面的问题。
可没料到弄巧成拙,这里面是一个坑,搞不到自己会彻底的陷进去。
“还是太急啊。”
他有些后悔,情绪一上来就控制不住,冲动是魔鬼。
“领导,孙副市长来电,想在下午来找您汇报工作。”
秘书敲门走进办公室,李达康这才渐渐回过神,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让他来吧。”
他做了具体指示,吃过午饭后,孙连城就带着相关材料,和徐朝阳一起找上了门来。
李达康吩咐秘书泡了茶,笑容可掬道:“连城,回来后我仔细想了想,是我冲动了,情绪上头,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不过........干部工作总是要面临各种各样的冲突,这不怨我,当然也不该怨你。”
仅仅一个午饭的时间,李达康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徐朝阳从未在他手下做过事,难免感到惊奇。
孙连城却早已习以为常,虚心接受了对方的‘批评’。
“领导,您这是说哪里话。”
“归根结底这都是我的错,您不怪我,我已经是千恩万谢了,怎么能怨您呢?”
李达康变了,但最为核心的东西,还是没有丝毫改变。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跟着这样的领导,孙连城必须时刻保持谨慎。
李达康见他态度良好,心里也松了口气。
“正好小徐也在,连城,其实有时候我批评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应该能够理解的。”
“当然当然,领导的恩情永远还不完嘛。
孙连城笑呵呵的点头,努力跟上他的节奏。
徐朝阳相当无语。
“两位领导,是不是该谈工作了?”
“对,还是谈工作吧。”
徐朝阳给了一个台阶,李达康很丝滑的顺着走了下来。
孙连城和徐朝阳坐在他办公桌前,喝着茶,将手里的材料递给了对面的李达康。
“矿工新村的拆迁工作,几年前就该进行了,之所以到今天一直都没有动作,是因为这事儿本不该我们管。”
孙连城开了个头,提起了矿工新村的问题。
这片地区的棚户区改造,在光明峰项目规划时就考虑到了。
当时是丁义珍负责做主要工作,中福集团为此拨了五个亿的款给京州市委,作为‘协改资金’。
第一个主要问题,是这五个亿早就已经不翼而飞了。
第二个也是最严重的问题。
“市委当时出台了第二十四号文件,要求棚户区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居民同意,才能正式启动拆迁程序。”
孙连城将其中的细节娓娓道来,明显做过详细的调研。
徐朝阳好奇:“怎么会有这种文件,谁搞的?”
孙连城扫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李达康,拿出文件放到了桌面上。
“当时是丁义珍提的建议,李省长签的字。”
白纸黑字的文件材料,活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插李达康的心脏。
他下意识的伸手扯了扯领口,感到浑身燥热,喉咙发干,便只好以喝茶来掩饰自己的情绪变化。
市委的二十四号文件,完全是一种恶心人的手段,也是一种极其难以实现的目标。
要求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居民都同意拆迁,这么大的占比,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所以,直到今天,这项文件都还没完全成为现实?”
徐朝阳发现了盲点,他才不在乎李达康的面子。
自己现在是市发改委主任,万一后续涉及到这方面的具体规划问题,李达康说不定会找人背锅。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有问题就必须问清楚。
孙连城点头道:“要拆迁,必然涉及到居民的安置和赔偿,可五个亿的资金都不翼而飞了,别说安置和赔偿,现在是一毛钱都拿不出来。”
“这种情况下,矿工同志们能同意拆迁吗,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而且.......京州能源亏损严重,现在已经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
“这事儿闹的很大,讨薪的人是天天堵到他们公司门口。”
“工人们辛苦一年乃至几年的血汗钱都没法保证,更别说其他的了。”
孙连城每说一句,李达康就像是被打了一个无形的巴掌,当年的回旋镖,他当下可是躲都没地方躲。
即便暂时不提那份离谱的二十四号文件,单论他对整个城市的规划发展,问题在最近几年,已经频频暴露出来。
涉及旧城改造工作,当时就没有做具体的落实。
四五年前没有给到群众的东西,现在还能给吗。
最近几年,房地产频繁爆雷,烂尾的楼盘到处都是。
甚至连政府答应的安置房都能烂尾,又还有什么是能有真正有保障的。
当初答应好的三年安置,实际情况却是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还三年,十年后能正式动工,都已经算烧高香了。
长久以往,民众信心普遍不足,政府的信誉,更是早已沦为笑柄。
基于当前的环境和局面,别说什么百分之九十的支持了,能有个百分之九,恐怕就算得上是不错的结果。
这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讲,对于李达康而言,都是政治生涯所面临的严峻挑战。
他当然可以像以前一样,把事情都交给手下的干部去做,自己再做一回三不沾。
可面前的两人,一个徐朝阳,一个孙连城。
哪一个像是会主动帮别人承担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