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胆子很小,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跑,路上最经常用的招数,就是利用小解的机会跑路。
被我堵回来很多次,她依旧不放弃,不顾自己怀孕的身子,冒险跑到了河里,试图靠躲避摆脱掉我。
我看着她进了水里,看着她紧张地等待,又看着她在水里扑腾。
我迟迟没有救她。
这几个月我已经越来越不像自己,或许她死了我就不会再想着她了。
可眼看她就要沉落水底,我胸口刺痛,还是心软,遵从内心的想法把她救了下来。
盛七月被人救起时是开心的,可一见到是我,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对我避如蛇蝎。
我决定采用温水煮青蛙的策略,让她习惯我在身边,习惯我的照顾,也习惯我的触碰。
路上,我没事就抱着她,她刚开始很抗拒,但见我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渐渐地放松了警惕,舒服了还会像小猫似的眯着眼睛。
我带她在西南边境搭了个木屋住下,她吃不惯当地的食物,我就亲手给她做,好在我悟性还可以,在做菜这方面也是手到擒来。
死士说父亲被带到京城处斩了,东缇府参与了贩卖私盐的世家和官员都没有好下场,不是斩立决就是抄家流放,陆家人都死了,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放过。
得知消息我很悲伤,铺天盖地的孤单感袭来,夜里我抱着七月入睡,告诉自己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七月。
七月过不惯现在的生活,毕竟由奢入俭难,我不认为有什么不对,只想靠自己的努力重振家业,给她富足安稳的生活。
只要吃喝不愁,她很容易满足的。
渐渐的,我发现七月对那个假的贺文茂也并不是很在乎,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到过他,也没有说想他之类的,更没有说要去找他。
偶尔说到要离开我,她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是一个人带着孩子过。
我派去东缇府调查的死士回来了。
“主子,根据属下调查,跟你交手的贺文茂就是七皇子即墨渊假扮的。”
竟然是即墨渊,那盛七月肚子里的岂不是皇子?
我很不喜。
但我又想,七月不想着去找即墨渊,肯定是跟他有罅隙,若是我能照顾好她的孩子,让她看到孩子有我会生活得更好,一定会选择留下来的吧。
于是我开始关心她肚子里的孩子。
我以前没关心过孩子,猛地转变让七月很是警惕,确定我没有想害孩子之后,她跟我之间的相处放松了许多,有些事也不是那么抗拒了。
要想重振家业,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身份问题。
我搜罗了一份瘟疫村的户贴,可以用户贴人的身份活下去,人皮面具不能用一生,而且容易暴露,比较保险的方法是给自己毁容。
但七月有绝世容颜,若是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怎么还能跟她相配?我的内心十分犹豫。
我给七月两个选择,但她不想去邻国,也不想跟我在一起。
我强硬地把她带走了,原谅我的自私,我太喜欢她,也太孤独了。
我带她在西戎边境安了家。
五个月后,她平安生下两个孩子。
我给她擦干净身体,给两个孩子取名九清和云杳。
七月没有反对,我勾了勾唇,是不是说明她已经渐渐接受我了?
我请了奶娘照顾两个孩子,白天在外面忙碌,只有夜晚才是我最清闲放松的时光。
奶娘以为我们是正常夫妻,教两个孩子喊我爹,七月只是笑着,并没有说什么,我很高兴,把两个小孩视若己出。
西戎人的教化水平不如大墨人,熟读史书兵法的更是寥寥无几,打仗大部分靠小聪明和蛮力支撑。
我升迁的速度比我预想中的快,在边境乱了起来后,我给边将出谋划策,屡建战功,将军提拔我为指挥使。
将军的这个决定让很多人不服,为此他们组织了一次比试,妄图在武功方面碾压我。
我把他们一一打趴下。
议论我的人变少了,有人想把自家姐妹介绍给我认识,我拒绝了,直言自己已经有妻有子。
外面有自己的事业,家里有娇妻幼子等待,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但很快这份平静就打破了。
西戎夺了大墨三座城池,即墨渊被委派到边境跟我们战斗。
七月似有离开之意,我不允许,趁她失神之时做了我早就想做的事,告诉她现在我才是她的男人。
沈少延趁着夜色潜入了家里,我惊愕地发现两个孩子的亲生父亲竟然不是同一个,而是一个是即墨渊的,一个是沈少延的。
但沈少延明显不知道。
他黯然神伤,看在是云杳亲生父亲的面上,我本想放他一马,但他不识好歹,我用信号弹把西戎人叫了过来,跟我一起对付他。
他最后被即墨渊救走了,我很遗憾,若是他死了我就能少一个竞争对手了。
或许是来西戎一次付出的代价太大,又或许是战场形势严峻,他们憋着大招。
此后一个月沈少延和即墨渊,再没来过我家里。
我担心七月会郁郁寡欢,但我明显多虑了,她该吃吃,该喝喝,闲暇时逗逗孩子看看话本,丝毫不见伤心之色。
我提着的心放下,她不恨我就好。
因为家里无缘无故来了大墨人,伍将军对我心存怀疑,暂时撤了我的职位,没有我出谋划策, 西戎人不堪一击,一下子被大墨收回三座城池。
伍将军害怕陛下盛怒,马不停蹄找到我问主意。
在我的计策下,我们烧了大墨的粮草,采用灵活作战的方式,又撑了一个月,等到了西戎的援军。
新来的兵马大元帅是个刚愎自用的,不听我的建议,执意要与大墨正面交锋。
他也不想想,大墨士兵被我坑了那么多次,如今正是火气大的时候,恨不得把我们揪出来打死,一旦正面交锋,在士气上我们就低了一等。
果然仗打输了,我们丢失了石界城。
带着七月和孩子后退,我心中惭愧,没有给他们承诺中的安稳生活,同时默默发誓,往后一定要给她更好的生活,补偿她在路上颠簸的委屈。
然而陆九清和陆晏州的身份却被发现了,混乱中七月留了下来,我抱着两个孩子找到即墨渊和沈少延。
在等待的焦灼中,大墨士兵一个个用鄙夷不屑的目光看着我,我听到他们偷偷说我是卖国贼。
爱说就说吧,我不介意。
墨国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现在投靠了西戎,跟他们立场不同,没什么好解释的。
即墨渊和沈少延对我的到来很惊讶,他们肯定是在想我是自投罗网吧,我把孩子递给他们,一人一个,他们又是震惊住了。
陆九清和陆云杳不喜欢他们,当着他们的面喊我爹爹,我明显感觉到他们脸色一黑,心中有一丝隐秘的欢喜,但只一瞬间就被对七月的担忧和焦急掩盖住了。
解决完后顾之忧,孩子有人照顾,我要回去救七月。
沈少延跟我一起,我们在途中暗暗较劲,比身法,比跳上城墙的速度,比谁先找到关押七月的地方,最后又是争谁进去救七月。
我进去了,却不知道伍将军如此丧心病狂,知道自己缺手缺脚,又打了败仗回去交代不了,就把七月关在他未完工的墓室里,启动机关让我们给他陪葬。
墓道里机关众多,有完工的,还有未完工的,大地在摇晃,我没时间顾忌那么多了,不顾一切就是闯。
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没见到她,身体也快到了支撑的极限,心头生了几分绝望。
我说过要保护她的。
终于我找到了她,她躺在乱石堆里,像一只濒死的蝴蝶。
我亦浑身是血。
我问她,这辈子我护你周全,下辈子你做我的娘子好不好?
她答应了,我笑着点了她的睡穴。
我死了,死的有些难看,庆幸没被七月看到。
我用仅存的内力和血肉之躯硬生生顶住上面掉落的石块,为她开辟出一方天地,等待外面的救援。
闭上眼睛,我感觉自己挣脱肉体的束缚飞了起来。
原来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吗?
轻轻在七月额间落下一吻,我试图控制飘荡的灵魂飞到外面,终于我穿过乱石残木,听到了沙哑难听的哭声。
是沈少延,一边哭一边扒拉着碎石,十个手指鲜血淋漓。
即墨渊双目通红,脸却是惨白,正在指挥军队挖掘这片废墟,伸出的手微微颤抖。
“一部分人去找工具,其余的人分散挖掘,不找到人谁都不许走。”
我知道七月在哪里,想告诉他们却从他们身上穿过去,我看到了旁边有同样变成灵魂体的西戎人和伍将军,他们眼神呆滞,行动迟缓,虚体在月光下越来越淡。
我伸出自己的手,同样在月光下,我的灵魂体却没有变淡,但也没有变强。
军队还在漫无目的地挖掘,这样挖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七月?空间那么狭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窒息,不能再等了。
我牙一咬,身体朝伍将军飘去,把他蹂躏成一团塞进嘴里。
我以为会很难吃,没想到他一到我的嘴里就变成精纯的能量,我毫不费力就把他咽了下去。
如法炮制,我又吞了附近能找到的别的魂魄。
我的身体越来越凝实。
“鬼啊!有鬼——”
我一愣,转身发现那些人惧怕地看着我。
他们能看到我了?我一喜,那我是不是可以指挥他们去找七月了?
“陆晏州,是不是你?”沈少延从士兵后面冲过来:“七月呢,七月在哪里?”
他想握住我的肩膀,却从我的灵魂中穿了过去,明显怔住了。
我听到此起彼伏的尖叫。
即墨渊过来,看到我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却没有退缩,而是跟沈少延一样过来,问七月在哪里。
我摇晃着可怖的脑袋,用苍白的手指了一个方向,然后飘远了一点。
他身上有一种气息让我特别不舒服。
即墨渊指挥众人挖掘,沈少延是最先动手的。
他们像挖井一样往下面挖,人多力量大,只过了一个时辰,七月就被救了出来。
她脸色有些白,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还有呼吸,还有呼吸!”沈少延状若癫狂:“军医,快叫军医过来。”
我的遗体也被带出来了,果然是不能看了。
即墨渊复杂地看着我:“谢谢你保护七月,你喜欢哪里?我给你一处地方厚葬。”
我在空中写了一行字。
“你是说你要葬在石界城跟七月住过的府邸?”
我点头,那是我亲手给七月打造的家,也是我跟她有美好回忆的地方。
即墨渊答应了,带着我的遗体连夜去了石界城。
我不能离开遗体太远,最后再看了七月一眼,不由自主地朝石界城飘去。
我葬在七月窗前的树下,不知道七月会不会回来,但我会一直守在这里,如果老天允许的话。
附近时不时有人去世。
我去看过那些去世的人,大部分人死了后是没有意识的,离开身体就消散了。
小部分人能有一点意识,可以附身到蝴蝶蜻蜓等身上再回去看一眼亲人,但也很快消散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了没有消散,我想可能是跟我吞噬的灵魂有关。
往后几年我又吞噬了一些灵魂,晚上晒晒月光,灵体越来越凝实,容貌也变回了我生前的模样。
年复一年,花落花开。
我能离开的距离越来越远,但远不够去大墨京城。
我懊恼,早知道就让即墨渊把我埋在京城了。
我每天昼伏夜出,白天躲在棺木里,只有晚上才是我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
月光下,我漫无目的地飘荡,听到有人谈论墨京时我会静静驻足,希望可以听到她的消息。
我能打听到的消息太少了,没听到七月的消息,倒是听到了东缇府来人的谈话,路星允死了,死于纵火,尸骨无存。
我摇摇头,对这个并不关心,只关心七月哪一天会想起我来,然后来看我一眼。
就在我以为自己永远也等不到她的时候,某一年春暖花开,我在棺木里沉睡,被外面的声音吵醒。
“你,去打扫屋子,你,去院里拔草,还有你,把夫人带过来的东西放到库房里。”
我胸中涌起一股暴戾,是谁想霸占我的屋子?
阴风吹落桃花蕊,我从棺木中钻出来,跟一位粉白色衣裙的女子遥遥相望。
她惊奇地看着我,眉目依旧,一如初见。
…………【此位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