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万万没想到,刘璟竟然如此视死如归。
第二天大清早,纪纲慌张来报,刘璟用发辫自尽于锦衣卫的诏狱
他如此视死如归,令人心惊。
消息传至梅园时,朱有炖慌了神,他的手和他的嘴唇明显不受控制地抖动了数下。
他没想到刘璟会以这样决绝的方式表达心中的信念。
他很自责。
如果不是他坚持要把刘璟带到京师,刘璟不会一夜丧命。
他没想到他心中的执念如此深。
妙锦倒了杯安神的药茶放到他面前。
他失神地喝下,久久没能恢复状态,消瘦的面庞上满是颓唐。
皇长孙被吓坏了,躲到妙锦的怀里,连声问,“叔叔怎么了?”
朱有炖和皇长孙的父亲是堂兄弟,按辈份,皇长孙应唤朱有炖叔叔。
妙锦搂着小小的身体,轻声道:“叔叔累了,需要休息”。
朱有炖很久没有说话,神情恍惚。
他不应该急着回京师,应该先尽力把先生说服或者帮他躲起来。
他不应该……
无尽的自责席卷而来,令他无法呼吸。
不知为何,她的心有点儿慌。
朱有炖这个状态,让她有点儿不知所措。
以前,她一直以为他是不倒翁,心理强悍得很,没想到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自责没用,你如果想弥补的话,不如赶紧吃饱饭,给皇长孙上课”,妙锦劝道。
妙锦不知道,这些安慰的话是否能够奏效。
不过,她觉得,现在即使有人随便跟他笔闲扯些话题,都能让他心里好受些,让不至于陷得太深。
她给皇长孙使了个眼色。
皇长孙,这个聪明的娃,立刻就懂了。
跑过去粘在朱有炖身边,一会儿给他块儿糖,一会儿让他看看手里的竹蜻蜓,一会儿又要听故事……
搞得朱有炖都没时间痛不欲生了。
午饭时分,他的七魂八魄终于归位,恢复到能勉力支撑的状态。
看着妙锦精心准备的饭菜,他长舒了一口气,闷着头吃起来。
皇长孙被带去午睡,植物园里只剩妙锦和朱有炖。
妙锦不敢离开,担心朱有炖钻牛角尖。
于是,她絮絮叨叨地跟朱有炖说起了解缙。
“他一来上课,就把你所有的教学方式全都否定了。”
“或许,在他看来,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最优解决方案。”
“而他能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能找到这个解决方案”。
“他认定这是唯一正确的答案。并试图劝说所有人都接受这个答案,包括从这个答案中利益受损的人,你说,他是不是太幼稚了?!”
“他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做出判断,他信心满满,甚至旁若无人地推销自己的答案,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人都应该接受这个答案所衍生出的秩序和规则,而不管别人是否乐意,毫不顾忌别人的感受。”
解缙,这个让妙锦不敢拉拢的才子,近不得,远不得,偏偏还很得今上欢心,今上对他赞不绝口,凡是需要才子的场合,第一个想起的人肯定是他,妙锦越想越觉得苦恼。
妙锦不喜欢他,不敢与之有所往来,偏偏这个人说话在今上面前说话很有份量,只能虚与委蛇,既保持距离,又不失客套。
跟这样的人走得太近,他会把你带沟里去,妙锦在心中感叹道。
听完妙锦这套明哲保身的长篇大论,朱有炖打趣道:“你认为你比四伯还要高明?”
一番善意被当成了驴肝肺,妙锦很生气,气呼呼地回击:“我认为,我不应该担心你,陪着你说话”,妙锦悠然起身,“下午继续上课,我去看看皇长孙”。
“你现在要做的事,似乎不应该关注这些”,朱有炖笑笑,“被一个很看重的人否定,四伯的心里多难受,你知道吗?他需要你陪着,化解心里的所有的不快,所有的无助,所有的颓废,所有的糟糕情绪。”
朱有炖这是在投桃报李,妙锦的怒气稍减。
无论你尽了多大的努力,总有一些人不认可,不认可你当初的无奈,不认可你现在的善意,甚至不认可你未来的努力。无论你怎么努力,他都不认可、不接受。
他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他曾以为,只要以后足够努力,就可以得到谅解。
他有足够的耐心,他心里有那么多的理想和抱负,但是对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或许,从他起兵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刘璟不可能接受他。
朱棣的心情十分低落。
有的官员上书请求定刘璟的大不敬之罪,连坐其家人,朱棣没有同意,“刘璟是刘伯温先士的儿子,刘先生功大,不予追究”。
他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
妙锦不知道怎么来开解他,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众口难调,就算是一道珍馐佳肴,也总有人不喜欢”。
小丫头的话总是让人的内心豁然开朗,他轻轻地拥她入怀。
“也许这也是一种成全,成全他的选择”,妙锦像小猫一样,依偎在他身边,字斟句酌,“你的才华和努力,是对这份不认同的最好回应”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才是生活的常态,我们没有为必要为此纠结。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但求无愧于心。
发生这样的意外,她不怪他。
她信他,非常非常坚定的信他,她相信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善意和努力。
“我不会被打击的毫无信心,更不会迁怒于他的家人”,他把她搂得更紧些,“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不会困在别人的看法里”。
这个善解人意的小丫头,让他的内心无比熨帖。
她总是把他放在心上,关注他的喜怒哀乐。
得妻如此,何其幸哉!
他的幽黑双眸直直盯着她,柔情似水,目光缠绵。
她被看看得不好意思了,转换了话题,“何福的外孙女刘月可,的确天生丽质,而且读书也多,会背很多诗词歌赋”。
此时,他无心讨论别人, 他的心里只有她。
他一把将她抱起,步伐有力地向寝室走去,她本能地搂紧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