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增寿走后,妙锦陷入了沉思。
朝廷的削藩之策如火如荼地进行,各地藩王如惊弓之鸟惶惶难安。
在削藩这场博弈中,藩王一直处于被动地位。
只能是皇上先动手,不能是他们先反抗,就算只是未雨绸缪,私藏些兵器,也会被视为谋逆大罪。
如果皇上从此不再有新动作,用不了一两年,藩王们紧绷的神经便会逐渐松弛,兔死狐悲的感觉也将慢慢淡忘。
对于朱棣而言,若是找不到令众人信服的理由,纵使拥有一身本事和满腔抱负,也难以主动起兵,只有被逼到绝境,才能争取最多的同情和尽可能多的支持。
何为绝境?
是一退再退,退到无路可退。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朱棣不能等,他必须想办法加剧目前的这种紧张状态,引诱皇上先动手。
他今年虚岁四十,各方面的能力都处于人生的巅峰状态,也是与皇上在个人能力上,相差最悬殊的阶段。
皇上比他小十七岁,随着年龄的增长,皇上的阅历、见识、体力、判断力、执行力等各项能力都会提升,日渐缩小与他的差距。
皇上朱允炆的能力正处于上升阶段,而燕王朱棣的体力即将步入下降阶段,更何况他的三个儿子中没有一个可以碾压朱允炆的文武全才,因此,他等不起。
皇上和燕王之间的战争,在所难免。
想到此,妙锦已不再心存侥幸。
或许,这是朱棣唯一的机会,稍纵即逝。
她愿倾尽所能,助他一臂之力。
不仅因为爱情,还因为他的理想抱负,也因为自己浮萍般的命运。
徐增寿的办事效率极高,两天后送来了秋心六人的路引,她们全成了云南蒙化卫陈千户的家眷。
三哥还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已经查实,观童被关入锦衣卫诏狱,正经历严刑拷打,看来,皇上也不想一直拖下去,他想尽快解决掉他的四叔。
第二天,秋心带着五名女卫出发,随身带了很多金叶子,但愿她们能护得住周王一家人平安。
建文元年四月,湘王朱柏被指控谋逆、伪造宝钞、擅虐杀人等多项罪名,皇上严厉斥责,并且令朱柏回京接受讯问。
为了将朱柏一举擒获,朝廷派出的兵士伪装成商队混入荆州城,趁其不备将湘王府团团围住。
朱柏听闻后震惊无比,愤怒至极,仰天长叹:“唉!我观前代大臣,遇到昏暴之朝而下狱,往往多自尽而亡。身为太祖之子,父皇逝世,我既不能探望病情,亦不能参与葬礼,抱憾沉痛,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乐趣呢!今日又将受辱于奴仆之辈吗?我岂能如此苟且求生!”
语毕,朱柏与家人抱头痛哭,随即穿上亲王朝服,放火自焚,整个湘王府,顿时变成一片火海,全府数百口人,无一逃生,全部葬身火海。
徐增寿有意重点描述了湘王府的悲惨,让妙锦明白权势之争的血腥残酷,他隐隐感觉到三妹对燕王的情愫,他不希望她越陷越深。
燕王,从上战场的第一天起,就在面对着搏杀、流血,死亡,无论他多有实力,不管他表现得多么深情,他都算不上妙锦的上佳夫婿。
妙锦确实被吓得不轻,连喝了两份安神的药,才勉强睡着。
她懂三哥的意思,但是她已经没办法悬崖勒马,而且她也不想退。
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可以退往何处。
朱棣不是最好的选择,而阿楹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显然也不是。
她第一次体会到,朱棣的心硬如铁。
想起往日每夜的亲热缠绵,心头再难燃起冲动。
她有点儿,不太想回北平了。
她不知如何面对他。
妙锦还没从颓唐中缓过来,徐增寿又带来了重磅消息。
朱棣疯了。
传言是被吓疯的。
在北平城的大街上乱跑,蓬头垢面,露宿街头,看着人傻笑,还流口水,跟小孩子抢吃的,看见漂亮姑娘大声叫“母妃”,对着身边的护卫喊“王兄”……
各种不堪的举止不可胜数。
徐增寿不厌其烦地细细描述着。
妙锦的头都要炸了,眼泪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他怎么能这样卑贱地活着,活得任何人都不如。
他本应是威风凛凛的大英雄。
他不能这样,不能遭受这样的屈辱……
妙锦泣不成声,“三哥,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徐增寿心中一凉,妙锦果然喜欢他。
不知道哭了多久,妙锦猛地起身,“我得回去”。
“回哪儿?”,徐增寿紧紧地注视着三妹。
“北平”,妙锦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应收拾些什么。
“北平又不是你的家”,徐增寿仍在步步紧逼。
妙锦愣住了,木然道:“谁说不是?”
“你的家在京城魏国公府”,徐增寿耐心地提示道。
妙锦不知如何回击,嗫嚅了好久,冷不丁放出句,“他在北平,我不能不管他,他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见她这不管不顾的疯魔样,徐增寿怒了,“那长姐呢?你把长姐置于何地?”
妙锦跌坐在椅子,她不明白三哥为何发火,她的大脑乱成了一团糨糊,一点儿都转不动。
妙锦茫然无措地敲着脑袋,徐增寿一把拉下她的手,“这是干什么?”
“他是意志坚强的大将军,怎么会被吓疯?三哥,你骗人的是不是?”,妙锦眼泪汪汪,无助地望着三哥。
“骗人的不是我”,徐增寿烦躁地甩开三妹的手。
“那是谁?”妙锦急急地追问道。
“你说呢?”徐增寿被气乐了,随即神情严肃地问道,“就那么喜欢他?”
妙锦机械的点点头。
葛诚说的那些难道是真的?徐增寿心直往下沉。
果真如此的话,徐家再也不可能从燕王这条船上脱身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从此,身家性命,生死荣辱,全都系于燕王的成败。
“三哥,你确定他是装的?”妙锦还是不放心。
“我跟他从小玩到大,他的那些花招怎能瞒得过我?”徐增寿一见三妹这副没出息的样就来气。
不是真疯就好,洗干净了还能要,妙锦半悬着的心终于安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