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的车队自在歙州城外遭遇到袭击后,此后一路上倒是太平,直至到了杭州也未再遇到过事。
这或许是厉天佑在衢州,在歙州的西面,临着歙州时好下手,自歙州出来向东边的杭州进发,越走离衢州越远,脱离了他的势力范围,他不好再派人截阻。
这样一来,陈家也就彻底得罪了厉天佑,只能完全依附娄家才能保得安全。
这就看娄家愿不愿意为陈家和厉天佑翻脸硬杠了,一边是左相一边是独镇一方手握重兵的镇国大将军。一边是文臣执首,一边是武将砥柱,这两边真闹起来,也就方腊出面才能调停化解。
远远的就望见了杭州城巍峨的城墙,作为江南如今屈指可数的大城池,杭州的繁华是不言而喻。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这就是杭州。
想到杭州,就想到了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还未进城,高惟明满脑子就已呈现出文人们用瑰丽文字描绘出来杭州富甲天下繁华无敌的画卷。
靠近城门时,高惟明看到杭州城灰黑灰黑的,像是被火燎过一样。
“杭州怎么黑乎乎的?”
林冲疑道。
陈可干咳了一声道:“圣公的军队打进城时曾纵火烧过城,大火烧了六日。”
“不过,应该是局部放火,如果是满城烧六日的话,这杭州城也不会存在了。”他又补充道。
车队刚靠近城门,就被一队头裹红巾的军卒执着刀戟围住要检查,陈可亮出通行文书,又有左相府的手谕才被放行。
杭州城才被打下不久,城门处盘查甚严。对单身行人倒是轻易放过,对驱车赶马成群结队的则会严加盘查。
进到城来,果见不少地方乌烟瘴气,一些房屋被烧毁坍塌,看残迹,昔日定是恢宏繁华之所,此时亦是一片残垣断壁、碎石瓦砾。
还好的是,杭州足够繁华,积淀了几百年的深厚根基,经得起义军一时的摧毁,大部分还是保存完好,不损繁华之都的风貌。
“方腊现在也在杭州吗?”
高惟明骑在马上,左右环顾着这座古城,此前他未来过江南。
“圣公还在睦洲,要过些日才会来杭州,这杭州城破时损坏了些,要拾掇一番才好迎圣公来,杭州也将是永乐朝今后的定都之地。”
方腊起兵时,自称圣公,改年号为永乐,也称永乐朝,手下军队称为圣军。
陈可提醒道:“若见到左相,公子可别口称方腊,嗯,不只是左相,只要是永乐朝的人在跟前,都不能直呼圣公名讳,要称圣公。”
高惟明点点头,这些他自是晓得。
车队沿着城中主道驶了一阵,经过此前的知州衙署,拐过两条道,进了一条巷子,然后在一处宅子前停住。
陈可道:“陈家主业虽在歙州,在杭州也设有分号,为了住行方便购置了这所宅子,两位恩公就在这里住下。”
高惟明打量眼前这所宅子,是座三进的宅子,占地虽不算大,却修箿得精致,房间也不少。
陈家当初购这宅子不像是当个临时歇脚之地,单图个方便。陈家是商人,当初买宅是精挑细选过,自是有精明打算的。
杭州富甲一方,富商云集,名人仕女都好居于此,自是好的投资之地,购宅日后即便不住转卖也是笔不小的利润。
宅子里留有仆妇家丁照顾,日常打扫,倒是干净,见到主人回来,都迎了出来。
陈家小娘和随行的丫鬟去了后宅,一路同行几日,高惟明与她碰面几次,她裣衽万福,言语甚少,始终是愁锁柳眉。
位于她这种处境,又怎能不郁郁寡欢,整个家族的命都系于她一人身上。除了要忍辱,日后还得强作欢颜百般讨好,以取得娄家欢心才行。
谁让娄家是刀砧,陈家为鱼肉,乱世之下,是毫无道理可言的。
陈可吩咐仆妇在中院收拾两间屋子出来给高惟明和林冲住。
又对两人道:“你们先歇着,我去趟娄府。”
他带着这庞大的车队押送着这许多财物,自然是要先给娄家送过去。这些财物中,不少是陈家的,也有是歙州城破后从其他大户手里搜夺而来的。
既然杭州要被定为永乐朝的国都,娄敏中这些重臣自然今后就要在杭州居住。
府邸都是现成的,杭州富户不少,豪宅大院自然个顶个的好,大宋官员也购置了宅子在此,没逃走的都杀得差不多了,看中哪家谁还敢不双手奉上。夺掠来的财物也是都要从各地运送过来。
陈可走后,高惟明和林冲也没有在宅子里多待,随后也出了门。
他们出了巷子,顺着眼前的官道随意的向前走。
杭州城破已有十余日,被大火焚烧过后,一切都还在恢复中。看路上行人都是惶恐不安的神情。
高惟明没想明白,方腊既然想着要把杭州定为永乐的国都,攻进城后为何还会允许纵火烧城?好好的一座城池,建之不易,想毁则是一把火的事情。
自己给自己留下个烂摊子,如果只想着城破后劫掠一番就走,从破坏者的心思去想,你烧城倒是说得过去,你打下城自己也要住,还要毁城,图什么?
沿途看到一些宅子墙上张贴着安民告示,内容是控诉大宋朝廷横征暴敛,官员腐朽无能,鱼肉百姓,颂扬圣公体恤百姓疾苦,爱民如子,人无贵贱,同享日月之光,自当同享财富平等,男女无别,皆应同权。
告示内容除了鼓动百姓反抗大宋,还就是摩尼教的一些教旨教义的化用。
拐过一个街口,就听到前面一阵喧哗,像是多人在吼喊什么。一会,就见走来一队人,没有统一号衣,都头裹红巾,他们一路走,大声喊着什么,仔细听才听出喊的是“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方腊这口号倒是比陈胜吴广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更能得普通老百姓的心,普通黎民百姓可没什么称王拜相的心思,唯盼着法文下人人平等,有法申冤,有法保障自己这些底层人不被权贵们肆意欺凌就是千好万好了。
他这口号倒没什么新意,和历朝鼓吹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也没多大区别。
方腊是想着收聚民心的,不过,说与做却是相反的,不说别的,他进城一把火烧了六天,不顾百姓死活,杭州的百姓还能相信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