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肆掠过后,汴梁城迎来了连续三天的雨。先是瓢泼般的暴雨,停歇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下起了绵绵不绝的细雨。
满地黄叶被雨水蹂躏成了碎片,堆积在官道两侧,天空阴沉,大地一片萧瑟。
细雨中,光秃秃的树枝不屈的挺向天空,似向风雨无声的挑战,来年再战。
“哒哒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骑从南熏门外风驰电掣的闯进来,马蹄过处,地面绽开出朵朵莲花,又瞬间凋零得毫无痕迹,
“紧急军情,行者让路,撞死无责!紧急军情,行者让路,撞死无责!”
马上骑手一路大喝,马蹄翻飞,马速并不因进了城有丝毫放慢。
路上行人闻听到这嘶声的吼声,皆远远的避了开去,为这一人一马让出道来。
身后留下众人议论声,猜测是哪里又爆发了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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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细雨。
高宅后院的廊棚下,高惟明和向靖、石胜青、林冲几人围坐在架着小鼎锅的石桌旁,鼎锅下燃着红火的炭火,鼎锅里嘟嘟的热汤翻滚,溢出浓郁的香味,石桌上摆满了各色肉和菜,
向靖夹了片切得薄薄的羊肉合着竹箸探进鼎锅里涮,片刻后才夹着肉片在酱料碟里拌了拌放进嘴里嚼着道:
“真如怀远所言,江南真就大乱了,冒出睦州青溪冒出个叫方腊的人聚众造反,自号圣公,此贼生性残暴,在江浙一带大肆屠杀当地官员,被其抓住的官员,无不被他开膛破肚钩肠剜心,手段好不残忍和暴虐!”
“听我家大人说,朝廷正要派兵去围剿,也不知方腊这厮能掀起多大风浪。”
石胜青道。
“都是朱勔这厮惹的祸,他不搜刮太狠,百姓若有口饭吃,何致于走向造反!”
林冲将一杯酒喝干,有些愤然道。
“是如此,朝廷应先将朱勔父子下大狱问罪,宽缓民怨,他惹起这等祸事,不知江南会乱成何样?”
向靖道。
“朝廷会派什么人领兵去征剿?”
高惟明知道这时童贯还没回来,现在领兵的不会是他,而且也灭不了方腊,方腊被剿灭还得等到明年。
“今日晌午得到的消息,已任谭稹为两浙制置使,统领江南东道的兵马,还要将京城的禁军调些过去,马步军司司的几个军要过去。”
石胜青道。
“那你家大人四厢都指挥使掌着天武捧日两军不去吗?”
官家没点他的名,还是拱卫京师重要。
“唉,可惜俺等不能随军出征,只能窝在弓马所里虚耗时光!”
林冲饮尽杯中酒,喟然一叹。
“教头也想去征剿方腊?”
高惟明提起酒壶将他杯子斟满,笑问道。
“如何不想,学得一身本事,不就是图有个用处。天下若太平倒也无话可说,既然有动乱,自当奋勇杀敌在前,若能博取功名得个封妻荫子,也不枉为男儿汉一场。”
石胜青一拍桌子,道:“教头所言甚是,我也想去!”
“你马上要成亲了,还去什么去?”
向靖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先给自己留个后再说。”
“方腊这等跳梁小贼,去了还不手到擒来,不耽误成亲。”
“马上就是多事之秋了,想上战场杀敌有的是机会,也不用急于今朝!”
高惟明也为自己斟满酒,端起杯子,一口喝干。
“怀远,你既然能预计到江南要出事,那你觉得方腊这次能闹得多大,会对京城有威胁吗?会不会有黄巢那般的声势?”
向靖没有石胜青那般说得轻松,他还是有些忧虑。
“不会,他顶多在江浙一带闹腾,没那个实力闹得更大,大宋的其他地方还是稳定的,远不如唐末那般混乱。黄巢能打进长安,还在于唐被安史之乱崩坏了根基,朝廷对地方失去了控制,藩镇割据,各谋私利各自为政。大宋从上到下仍是统一的整体,方腊怎能与黄巢相比。”
“那就好,形势早点承平下来吧,好好安定的过日子。”
向靖举起酒杯,道:“来,愿早日平定方腊,江南恢复正常,我们干一杯!”
四只酒杯碰在一起。四人邀着吃酒赏雨,从黄昏吃到了黑夜,风吹着油烛,光影跳动。外面的雨稀疏了些,雨珠打在廊外的芭蕉叶上,滴答滴答的不停。
过了些时日,高惟明在签押房里和几个都头闲聊,忽有内侍传旨,让他速进宫,官家要召见他。
高惟明不知赵佶突然召他有何事,忙随着内侍进宫,还是在崇政殿。
内侍让他在殿门前候着,他先进去禀报,不消多时,赵佶就宣他进去。
进得大殿,殿里竟然有不少人,赵佶坐在上面,下面有站着的,一侧还有坐着的。
高惟明除了只认识赵佶,其他一个都不认得,他快速扫了眼,却不敢东张西望,远远的就躬身行礼,朗声道:“参见陛下!”
“高卿,上前来说话。”
高惟明向前走了几步,距赵佶有个七八步的样子停下。
“高卿,江南方腊聚众反抗朝廷的事你可知晓?”
“臣有些耳闻。”
“方腊逆贼,胁民造反,祸害一方。此贼不仅屠戮朝廷官员,还屠杀劫掠当地百姓,手段极其残忍。
两浙制置使谭稹率兵围剿,由于对敌情不明,方腊甚是狡诈,以致围剿不力,竟让方腊接连夺去了好些城池,伤亡无数百姓,朕甚是痛心。
方腊这癣疥之疣已渐有坐大之势,朕实难再容他荼毒江浙,搅得民不聊生,所以特宣你来,就是要你速去江南,潜入到方腊匪部,探得敌情,协助谭稹尽早剿灭方腊平复江南,还百姓安居之所,卿可愿往?”
高惟明一听,不禁暗自腹诽,你都这样说了我能拒绝不去吗?
他原本是想等童贯回来,然后找个由头跟着童贯的大军去征剿方腊,这突然被赵佶先点了名,让他脱离大军孤身前往方腊处。
事出意外,他不由怔了一怔,赵佶见他没有应声,面露不悦:
“高卿,你可听到朕所言?”
“臣愿往!”
“好。”
赵佶已有些不悦的神情这时才又笑颜逐开,他笑道:“朕知晓高卿行事缜密,身怀不凡本领,此去江南,朕允你便宜行事之能,只须听令谭稹即可,遇事有自择权。”
“谢陛下厚恩!”
“拟旨!”
有翰林学士忙跪坐于案前,开始研墨摊纸准备拟诏。
赵佶笑对高惟明道:“朕相信高卿此去定能再立奇功,如你侦办西夏细作案一般。你的事,蔡相公和王相公可都夸赞有加,你可认识他们?”
赵佶指了指一侧坐着的一老迈不堪的白须老者和一中年俊朗文士,两人都身着紫色朝服,头戴长翅幞头。
刚进到殿里时,高惟明瞟了眼,猜测到老者可能是蔡京,如今听赵佶这般说,那这两人一人是蔡京,另一人就可能是王黼了。
“微臣虽不识得两位相公,相公们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见过两位相公。”
高惟明分别对蔡京和王黼躬身一礼。
“难怪官家赞誉于你,定要你去江南,果是年轻才俊!”
蔡京声音虽苍老,却是中气十足,快八十了,难怪一直不肯致仕,还恋栈不去,对掌控权力仍是热衷。
王黼则是含笑点头,没有说话。此人虽无才能,外表倒是仪表堂堂,靠着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爬上了相位,极得赵佶宠幸。
片刻后,旨已拟好,内侍将诏旨递与高惟明,高惟明道:“陛下,此行江南,微臣带人同去吗?”
“朕说允你便宜行事,有自主择事的权力,当然可以带人同去。要带谁,你自己做主,给你两日,两日后你即可动身,前方战事紧张,不可耽误!”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