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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坊司内灯火摇曳,此话传来,杂乱之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处角落。
徐平眉头微挑,当即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深紫色锦缎长袍的男子斜倚在鎏金雕花木柱旁。男子身形挺拔如松,腰间佩戴的羊脂玉随其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此人刻意蓄起杂乱的络腮胡须,还用兜帽套着脑袋。见状,徐平自然心中疑惑,一股难以名状的熟悉感更是扑面而来。
便在一旁,徐沧同样闻声望去。几息之后又举杯饮酒,似乎并未在意半分。他将吴老二拉到身旁,随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多鸡毛啊?都是老辈子,你站出来做甚?喝多了?”
“这……”对于徐沧的话,吴镇疆有些摸不清头脑。他俯身在对方耳旁,低声回道:“王爷有所不知!最近布政府斗得天昏地暗,此女便是司徒孝康送来坊中。
王爷,世子想必是察觉到什么,方才有此番举动。末将可不是有意扰了您的兴致。”
“啧!”徐沧嘴角一抽,抬手便给了吴镇疆一个脑瓜崩。“你是皇帝的臣子,不是北境的将领,你末个鸡毛的将?”
“是是是!王爷教训的是。”言罢,吴镇疆抬手为彼此续满酒杯。“王爷请!”
也正在此时,柳清婉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瞬间燃起火苗,她连滚带爬的扑到先前开口那男子脚边,纤细的手指紧紧揪住对方袍角,脸上已是泣不成声。这位“公子,您可要为清婉做主啊!他们平白无故污蔑清婉是细作,对我又打又骂,还妄图将我带走……”
“铛”的一道声响,男子身旁的随侍骤然拔刀。“找死?还不快快…….”
“不得无礼!”男子按住刀柄,将之压回刀鞘,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似笑非笑。
几息之后,他缓缓起身。“这位姑娘,哭哭啼啼的可不好!这般模样,容易招笑。先起来吧!”
言罢,他慢悠悠的朝着正厅走去。每迈出一步,身旁侍从便腰弯跟上。
徐平双手下意识地握成拳头,就在他正欲开口之际,却闻不远处的徐沧轻咳了几声。
吴镇疆察觉到徐平的异样,起身靠近,压低声音提醒道:“永宁,此人气场非凡,身旁随从的举止透着诡异,莫非你识得此人?”
徐平微微摇头,随后又豁然一笑。“多半认识!但不确定……”
教坊司内的气氛有些怪异,男子一番话让此间众人颇感诧异。
就在徐平思索之际,刚刚还对他阿谀奉承的众人,此刻纷纷站了出来。
舒亭方自是第一个跳脚,他收起原本谄媚的神情,脸上更是故作愤怒之态,挥舞着手中的折扇便义愤填膺的开口说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
大将军为我朝立下赫赫战功,让南安鼠辈闻风丧胆。你竟敢在此胡言乱语,质疑大将军的判断,简直是大逆不道!”言罢,他赶忙偷瞥一眼徐平,希望能得到青睐。
而先前那位书生此刻也涨红了脸,尖着嗓子开口附和。“就是!就是!大将军乃当世之豪杰,久经沙场,目光如炬,岂是你这等鼠目寸光之辈能比的?
这柳清婉行为诡异,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心怀不轨。你却一味袒护?说!你是不是与之狼狈为奸,妄图颠覆我大周?”
有如此机会,赵福自然不会放过。他躬着身子上前,点头哈腰的来到徐平身边,指着男子便开口大骂。“狗东西!你什么货色?也敢在此质疑大将军的判断?”说着,他边搓手掌,边朝徐平看去。“大将军,依卑职看,这小子定然是居心叵测,故意来搅局,咱们万万可不能轻饶了他!
依卑职之见,应当直接将其拿下,送至监政府严刑拷打,定能问出背后的阴谋。”
“就是就是!你什么东西?就在这里大放厥词?”便是老鸨也凑到面前破口大骂。“你这瘟神!一来就搅得教坊司不得安宁。
要是坏了大将军今夜的心情,你十条命都不够杀的!”
“有意思!”男子面对众人的指责,丝毫没有慌乱,反而神色颇为自如。他双手抱胸,慢悠悠的开口回道:“方才还客客气气,怎么如今都跳出来当走狗了?
大周这官场,莫非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无耻小人?”
“这位兄台,听口音,打西边来的吧?”徐平看着众人的表现,心中同样冷笑。这群人不过为了自保,但有所失,立刻也会倒戈相向。
“这个很重要吗?”男子环顾四周,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
对方的身份徐平是愈发疑惑,若是自己没有猜错的话,此时此刻的他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念及此处,他沉声笑道:“兄台,你也看到了,众人都不相信你的话啊。你若是故意挑脚的话,今日恐怕难以善终哟。”
“是吗?我不信!”男子仰头大笑,随后转身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柳清婉。忽然,他伸手捏住了其人下巴,声音更带着一丝戏谑。“如此娇弱动人的姑娘,怎么看都不像是心怀叵测的细作啊。
徐将军仅凭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就给人定罪,是不是太过草率了?这要是传出去,有损你征将军的威名不说,兴许还会让百姓质疑大周律法的公正啊,不是吗?”
徐平向前半步,靴跟随意一碾,地面的青砖瞬间便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伴随声响,几息之后,便成网状龟裂。“我镇南军为大周出生入死,在战场上卖血卖命,对细作的警觉远超常人,怎的在兄台口中就成了捕风捉影?
亦或是说,兄台认识此女?与此女是一伙的不成?若真如此,依兄台的身份,那才叫人贻笑大方啊!”
“徐将军还是这般能说会道!”男子松开柳清婉,踱步到徐平面前。
两人相距不过半步,其人身上若有若无的龙涎香夹杂着教坊司的脂粉味顷刻间便传入了徐平鼻中。“所谓抓贼抓赃,抓奸抓双,不需要要证据便可拿人,靖北王府在大周还真是特立独行呢!本公子佩服!”言罢,他抬手作揖,朝着徐平微微一笑。
“挑拨离间?”徐平同样朝前一步,与之凝神对视,丝毫不让半分。“这样的手段未免太过小道,有失兄台的身份啊。”
“徐将军,战场杀敌讲究兵贵神速,在教坊司行乐怎的也如此急躁?”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有意似无意的用指尖轻敲腰间玉佩,那节奏竟与大典祭祀时的鼓点隐隐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