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江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妈妈家,妈妈和继父也在吃团圆饭,还有三个孩子,两个大的是继父的,小的是妈妈和继父生的,桌上是他很久没吃到的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勾得他口水直流。
但他没能吃到肉,妈妈不让他进屋,只塞给他一角钱,让他赶紧回家,以后别来了。
他拿着那一角钱躲在门外,看着妈妈怜爱地抱起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喂饭,继父则给两个大孩子夹肉,一家人温馨又幸福,他的到来,仿佛就像是一滴不起眼的水花,并没溅起什么。
江寒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天,那年的除夕,他是饿着肚子度过的,那一角钱他一直没花,之后的岁月里,每当他想放弃时,他就会拿出那一角钱激励自己。
如果不努力,他就会永远都被人瞧不起,包括他的亲生母亲。
童年和少年的悲惨经历,江寒并没和朗月说太多,他有他的自尊。
这趟回老家,他是去给父亲迁坟的,老家打来电话说公家修路经过他父亲的坟,得迁走。
这些年江寒每年都回老家,一是祭拜父亲,二是去看望村里的一些长辈。
当年村里人都穷,谁家都没多余的粮食,但还是省出一点粮食接济他,要不然他肯定饿死了。
至于亲生母亲,自从那晚除夕被拒之门外后,他便没再去找过。
江寒不在家,朗月经常会来夏青青这蹭饭。
这天在公园写生完,朗月送小鱼回家,顺便蹭饭。
现在的朗月气色红润,哮喘已经很久没发作了,以前一到冬天,他只要吹冷风就会发作,现在就算在外面吹一天冷风,他都一点事都没有。
夏青青记得上一世朗月出事,是在明年的三月。
死因不明,但传得最多的,则是他爱而不得自杀。
这种说法夏青青现在一点都不信,朗月和江寒感情很好,不可能爱而不得。
最关键的一点,朗月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他绝对不可能自杀。
《圣经》上说,自杀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死后会下地狱。。
上一世朗月的死,肯定有其他原因。
“姐姐,你帮我挑三张好不好?”
小鱼抱着一摞画,让夏青青帮他挑选。
现在的小鱼不能称为小家伙了,抽长了不少,脸上的婴儿肥也褪了,面部轮廓变得立体,眉眼也更精致了,是个眉目如画的美少年,朗月和江寒都很喜欢让他当模特,画了不少小鱼的画像。
而且小鱼现在说话口齿清楚,还能说很长的句子,只要不是太深奥的问题,他都能回答得很好,看不出他和正常孩子不一样。
“挑三张干什么用的?”
夏青青接过画,笑盈盈地问。
“江老师的画展,我可以摆三张。”
小鱼笑弯了眼,两个老师都夸他画得好,说要展示给更多人看,他好开心啊。
“我家小鱼怎么这么厉害啊!”
夏青青也很开心,忍不住抱住他的脸,两边都亲了口。
小鱼羞红了脸,扭捏道:“姐姐,我长大啦,不可以亲的。”
“那就捏几下。”
夏青青笑眯眯地捏他脸上的肉, 就像小时候一样,可惜小鱼抽条后,脸上的肉少了好多,手感不如以前了。
“多吃饭,脸上都没肉了。”
夏青青不满地捏了几下,原本圆圆润润的脸多好捏啊,现在的脸好看是好看,可不实用,她都没处下手了。
“哦。”
小鱼乖巧答应,准备晚上吃三碗饭。
夏青青认真地挑选,可是她觉得,每张画都好美,舍弃哪一张都很可惜。
“你朗老师怎么说?”
夏青青挑得眼睛都花了,准备把这活转给朗月,专业的事得专业的人干。
“朗老师让你挑。”
正好朗月走了过来,手里还抓了只鸭爪在啃,啃得满嘴都是油。
“我都不懂画,挑不好,你来挑。”
夏青青冲他招手。
“这十张就是我挑出来的,每张都很不错,你挑三张你觉得不错的就行。”
朗月没过来,啃鸭爪比较重要,宋春兰卤的鸭爪好好吃。
“那就这三张吧。”
夏青青这才放心,挑出了她觉得好看的三张。
朗月瞟了眼,满意道:“我就说你眼光不错的,这三张也是我觉得最好的。”
他又对小鱼说:“等你江老师回来了,把这三张给他。”
“好的。”
小鱼乖乖地点头,上楼将三张画单独放好。
楼下,夏青青和朗月聊起了江寒,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吧,他爹的坟已经迁好了,明天请全村人吃迁坟席,他老家那边规矩特别多。”
朗月发起了牢骚,他以前陪江寒回去过一回,此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穷和脏他都能忍,可他受不了村里的那些规矩。
他和江寒回去的时候, 住在江寒的堂叔家,这个堂叔以前照顾过江寒,其实也就是给了些吃食,但也就是靠着这些吃食,让江寒不至于饿死。
所以,江寒很感激这位堂叔,这些年他每年回老家,都是住在堂叔家里。
朗月对这个堂叔也很感激,去的时候买了不少东西,给堂叔家里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可在堂叔家住了几天,却让他实在难以忍受。
堂叔代表了村里的绝对大多数男人,平庸无能,却又有着极严重的大男子主义,在家里他们至高无上,女人和孩子绝对不可以忤逆他们。
比如吃饭,他和江寒去的第一天,堂婶杀鸡宰鱼,忙里忙外地做了一桌菜,江寒的两个堂妹,大的十来岁,小的七八岁,都又瘦又小,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却要承包家里很多活。
拾柴,打猪草,喂猪喂鸡,洗衣服,做饭种菜等等,农忙时,还要下田干活。
堂婶就更忙了,瘦瘦小小的个子,像有无限大的能量,每天天不亮起床,是家里起得最早的,夜深了才睡,是家里睡得最迟的。
除了家里的活外,堂婶还要干地里的活,农闲时还要上山采茶,背毛竹,挖竹笋,采药材和野菜回来晒干,拿去收购站卖钱补贴家用。
朗月在堂叔家住的几天,就没见堂婶休息过,像永动机一样干活,反而堂叔每天还会睡个午觉,或者和村里男人一起抽烟吹牛,也算是休息了。
他觉得,这个家是靠堂婶撑起来的,可起到主要支撑作用的堂婶,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却极低,连上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