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干脆利落地拔出月长熙背后的匕首,没管他闷哼一声扭曲着身体,直接将匕首塞进他手中,迅速刺向自己。
“!!”月长熙偏移的脑袋甩向门口的方向,正好看到了歪着脖子从“狗洞”里偷窥室内的“花念”猛然缩小瞳孔。
匕首彻底没入四喜的腹部,哪怕是突然以诡异的姿势冲进来的“花念”也无药可医。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渍,似乎疼痛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死了,衿歆楼的美梦就不复存在。剩下的……你得想办法唤醒他……”
美梦无声无息的崩塌,从四喜的脸开始再到“花念”企图抓住他的手臂,最后是月长熙的足尖唯一能触及到的地砖。
月长熙的下坠速度很快,就连背后伤口里飞溅的血液都抵不过重力飞到了他眼前。但在这分崩离析的空间里,他却能清楚的意识到这不只是一个人的血。
比起前不久从九霄之上的坠落,现在的速度月长熙甚至能看清不远处漂浮在空中的花念。他已经没有床可以睡觉了,可他还是沉溺在美梦之中无法自拔。
『真的是沉溺吗?』月长熙反问自己,他从来没见过花念这副模样,哪怕是在面对叶愿和叶哲时都没有过。
实感再次袭击了月长熙的背脊,坚硬的大地差点没把他还在漏血的心脏抖出来。
鞋跟声止步于他的耳边,他掀起沉重的眼帘却只能看见一个紫色的透明人。除却裹身的布帛之外,祂的皮肤像是涓涓不息的紫色溪流。祂甚至没有五官,月长熙都不知道祂是如何发出声音的。
“你的运气不错,那只‘变数’选择了救你,而不是继续藏匿。”祂的声音极其空灵,有种在月长熙脑子里说话的窒息感。
月长熙发出几次咕哝声,最后也只是嘴角溢出了些夹杂着口水的鲜血。
“你不用发声,”祂弯下身顺手将月长熙摔倒另一侧由紫烟构成的石壁上,“这里是梦境,我听得见你的心。多余的声音只会让你死的更快。”
依照祂的说法,月长熙试着在心里想一些东西:“你看起来可不像要杀我的样子?”
“我只是打个比喻,”月长熙吞下一口血沫,算是信了祂的话,“你这条命连曹昭都不想要,你之所以会进入这里全是因为他的一时兴起。”
月长熙吃痛地闭上眼,他还是低估了曹昭。他确实忘了,异客的杀戮面目至今还只在灵界展现过,他一个两眼一睁就是上班的人类懂什么异客?
“你早就知道四喜是你梦境的bug?”
祂点头,波纹在祂的脸上游动:“你也一样,曹昭破坏了这场「困兽的美梦」,他会得到相应的报应。”
“你利用四喜除掉我为了什么?就为了困住花念?”
祂没有回答,而是转身看向漂浮在空中的粉色身影。同样粉粉嫩嫩的小兽从紫烟后窜出,爬到月长熙肩上托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一起看向高空。
“你看见了什么?”
弥漫的紫雾间,月长熙恍惚看见了花念的侧脸,以及时不时从眼尾滑落的血泪。可他落下的眼泪越多,周围的紫雾就越是浓厚。
“我叫貘,我的权柄名为「寐」。你肩上的小家伙要靠食用梦境才能从小黑毛球变为现在的模样。它们本来只有编号,但启明星上有个人替它们取了个新名字:「食寐」。”
貘和其他的异客似乎有所不同,祂居然当着月长熙的面解释完了自己的一切。
“你就不怕我出去后把这头粉红猪给炖了?”
“你出不去,”祂的回答几乎笃定,“你认为这片梦境的主人是我?”
月长熙懵了一下,难道不是貘用权柄把他们拽进梦境的吗?
“我能力不足,还做不到像象谷阁下那样主动创造领域。最初我只是令花念和叶哲陷入睡梦,在梦里我找到了他们两个的破绽——一个关于燕安的真相——叶哲向花念隐瞒了这个真相。”
“放屁!他们俩有灵契在,彼此互通心绪,不可能有嫌隙!”
“但如果那件事发生在灵契建立之前呢?”貘彻底转身,紧盯着空中悲戚的红影,“灵契互通的是心之所想,只要叶哲心里不想那件事,花念就永不会知道。”
“但最近的一次,在他们见到曹昭之前叶哲又想起了那个叫曹诩的人类。也是在那一瞬间,我捕捉到了灵契的波动,先发制人将关于那段记忆的叶哲拉入梦境。”
貘的权柄和其他异客的一样都能隔绝灵契,祂的速度够快,在叶哲隐藏想法之前就消灭了花念发现它的机会。
“那之后,我按照叶哲的记忆找到了曹诩留给花念的信。在花念进入梦境之后我只需要给他看一眼泛黄的纸张就足以摧毁他的心智。”
到底是什么信能这么……月长熙心里越想越烦躁,但貘仍然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
“但你知道吗?他真的好厉害,难不怪诺瓦会那么珍惜不凋花。花念即使在知道真相之后也没有崩溃,他甚至冷静地说‘燕安的墓碑少了他的就不完整了’。”
“如果是旁人一定就被他唬住了,可我能听见他的心呀。愤恨中的一抹追悔、不屑中的一丝惆怅、坚定中的一瞬动摇……哪怕是阴暗面也遵循着聚沙成塔的原则。”
“其实,就算我利用他脆弱的阴暗面创造了梦境的大概他也在与我对抗。他可以成为虚假梦境里的任何人,比如告诉你们南郊时那一瞬间的花念、邀请你们进楼的柳儿、拔出匕首刺向自己的四喜。但正因为他的引导和参与反而使这场美梦更加真实,令他自己再无可能脱出。”
月长熙听明白了,貘只是提供了塑造梦境的可能性,真正想要这场美梦的是花念不留神放出的那点思绪。但那也意味着花念才是美梦的塑造者,他越是挣扎、情绪也越来越激烈、梦境就越发扩大直到吞噬他本人。
可他不可能选择等待,那样只会注定被困死在这里。
“这个办法是花念亲口告诉我的。他曾经说过,自己早与梦魇共生。”
啊,原来如此。这双看不见的紫色眼睛早就在他们围猎俾殂的时候出现了,祂藏在暗处直到现在才现身。
但仅凭这样就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吗?恐怕还远远不够。
“这是一道属于他们俩的选择题。”
“什么?”
“而我之所以出现在你面前是因为另一件事,”貘回身仔细观察着月长熙奄奄一息的模样,完全不能把现在的他和梦境里厮杀的将军联系起来,“我本将你安排在名为「越祈」的梦境,企图令你感受到恐惧后惊醒。但你没有,你对那段记忆没有任何恐惧。”
“笑死,老子连那段记忆都没有,从娘胎里给你找恐惧吗?”月长熙想笑,但碍于胸口的伤势硬生生憋了回去。
“没有记忆?怎么会,你的记忆分明是完整的。”
“看来你是个睁眼瞎……哦,不好意思,你没有眼睛。”月长熙只当是貘看岔了,他还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有那份记忆的,它们只是都被夏萧藏在了某颗星球深处。
貘读完月长熙的想法后便没再说话,彼此就这么僵持着。但这不是一次性想要的结果,叶哲还在花念的梦境里,万一他们最后闹出个鱼死网破才是最难看的结局。
他得想办法让貘撤了权柄,否则他们一个人都出不去。
韩澄澜……都不知道人有没有来幽冥,指望不上了。自己吗?没有光灵和暗灵还被重伤的情况下自己就是个废人,也不行。
还有谁……前辈……月长熙慢吞吞的摸到踏红翎,他看见前辈坐在监狱的硬板床上,一只半人半触手的怪物抓着监狱栏杆发疯。这好像也不行……
突然,踏红翎展示的画面像电脑黑屏了一样消失不见。月长熙瞬间慌张,但紧接着一张久违的熟人脸出现在画面里。
『哎?你是、是那个……』他一时紧张又想不起名字了。
“想不起来算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哑哑的,像是经历了一场非人的折磨,“先听我说……”
『等等!貘听得到我在想什么?你小心点!』
画面里的人多少有些无语:“……那你骂他一句试试。”
『你这还是执事作风吗……』月长熙心声一转,埋着头问候了一遍貘的祖上十八代,但对方仍然安静地观察着花念周围的变化,完全没理他。
『真听不见了?你怎么做到的。』
“权柄覆盖权柄的小把戏而已。”
『哈?你什么时候有……』
“别纠结那些,等会按照我说的做。我会暂时留在你的意识里,直到梦境完全崩溃。”
过了一会,月长熙才抬起低垂的脑袋。他才发现粉红猪还在他的肩膀上打盹,脖子一甩就把它创了下去。
小兽痛呼一声,一瘸一拐地跑去给貘告状。这一下算是吸引来了貘的注意,月长熙歪着头突然发笑:“你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打赌?”
“对啊,就赌十分钟后这片梦境会立刻坍塌。”
“这不可能,”貘回望了一眼花念,那里的能见度越来越模糊,“他醒不过来。”
月长熙放松地轻笑一声:“那我赌他会醒。不仅如此,你还会死在这里。”
月长熙说完就闭上了双眼,一副极其劳累的模样。但实际上留在他意识里的人再一次覆盖了貘的一点权柄,保证他们的对话不会被窃听。
『这样就行了?真的假的?』
“你见我赌输过吗?”男人的声音在月长熙的意识里吐槽着,“但你胃口也太大了。”
『难得见自己人里面也有权柄的拥有者,用用怎么了?』
“……行。”
『话说你要怎么实现必胜的赌局啊……咦?』
“人呢?”月长熙还没察觉到那人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心声再次暴露在貘的耳中。
貘奇怪地看了月长熙一眼,忽然背后传出一阵爆炸声,凝结的紫雾之间被什么东西炸开了一个大洞,一截机械手臂被甩飞到他们面前,上面还缠着几截粗细不一的线条。
月长熙还没反应过来现况貘就已经进入了那处空洞。等月长熙抬头看向高空时,不仅是貘,连花念的身影也消失不见。徒留下一处被斩碎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