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他没有完整的情感,也能猜到喻泽绫在等什么。选择权永远都在他的手上,他自然也不想辜负这一幕春光。
踏过已经老化的地板,韩澄澜已经站在了喻泽绫身后。他能从古老的铜镜里看到风吹盖头时半露的下颌,也捕捉到喻泽绫故作放松却紧握着的双手。
未曾犹豫,韩澄澜便伸手绕到前面想掀开他的红盖头。然而喻泽绫却突然抬手,指尖又一次触碰他的手心,令他动作一滞。
而拦路者却未发一言。
“想说什么吗?”韩澄澜只好先诱导他吐露心思。
“……最近我一直会在潮汐。”
“嗯,我知道。”
“如果……你没想好的话,可以去幽冥、去凤城、或者人界……不,还是去云螭吧,韩言在那你会很安……”
指尖触及的温软骤然离开,喻泽绫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他真的……』
预料之中的安静并未到来,反而是喻泽绫被拦腰拽起,一阵天旋地转后自己已经坐在梳妆台上,方才温暖的手掌隔着盖头抱住他的后脑勺,以防他反应不及磕到镜子。
连带着口唇也在颤抖,他千算万算也没料到这种局面。
脑后的手轻轻抽离,他整个人都靠在镜子上。韩澄澜极具仪式感地双手掀起他的鸳鸯盖头,盯着他特意为这场荒唐的婚礼画上的妆容微微发笑。
喻泽绫微张着双唇,垂下眼眸半天才吐出一句:“……你笑什么?”
韩澄澜把半截盖头反挂在镜子上,笑意更深了几分:“笑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呗。”
越讲越离谱,喻泽绫下意识抬手想敲他的脑门,没曾想韩澄澜是半分不躲,挨了个结结实实。
“你?”
“现在有劲打我了,”韩澄澜放肆地揽住他的腰,凑拢他的鼻尖,炙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脸颊,“不晃神了?不逃跑了?不躲我了?”
喻泽绫听着韩澄澜鬼扯,他是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的失态。被人禁锢着一时也离不开,只能不带任何杀伤力的瞪了韩澄澜一眼。
韩澄澜逗完人,稍稍挪开腾出能谈话的距离:“既然如此,我也直说了。”
他突然正色起来,不由得让喻泽绫又心紧了起来。
“你很清楚我没有生灵的情感,不是吗?我也想了一路但还是没想通你为何偏偏对我……如此上心。”
顾及着喻泽绫的颜面,韩澄澜叙述时也拐了几个弯,反正他能听懂就行了。
“但我一来就同你说了,‘一切事态都还没你想的那么糟’——包括现在。”
“既然你没想通,为什么还要……”还要勾起我深埋的爱意。
“因为就在刚刚推门而入的时候,我仍然会有一种冲动。”
“我确认了很多遍,这是拜你所赐的微弱的情感火苗,和以前在潮汐时的每分每秒一样,和我臆想成为人后要做的事一样——”
“我想与你并肩作战,与你游历山川,与你执手千年。”
他抬手安抚着喻泽绫紧张到颤抖的脊背。
“我想……我依旧保留着亲吻你的冲动。”
话虽如此,在未征得喻泽绫同意之前,韩澄澜仍克制着等待回应。良久后,喻泽绫才像个刚学会组词造句的孩童一般,颤抖地询问他。
“……你没撒谎?”
“不扯谎。”
“不嫌弃我……”
“不嫌弃。”
“不是因为我的举动?不是因为我需要?是不是「潮汐」对你说了什么……”
韩澄澜本打算一一回应他,喻泽绫却抽出身前的双手捧起韩澄澜的脸颊。手心里还残留着薄汗,他倒是忽略了这些,下定决心闭眼去触碰韩澄澜的唇瓣。
光顾着把喻泽绫拉回正常状态,韩澄澜都快忘记了,这个人最可爱的地方就是完全信任自己。
喻泽绫所有的担惊受怕归根结底都是害怕他会伤害到韩澄澜。
事已至此,韩澄澜哪还有退缩的道理。伸手抹去喻泽绫眼角那不知是激动还是悲伤的泪珠,他亦为绽放的爱意用尽全力。
本就没挂稳的盖头趁着喻泽绫索吻的动作滑落,他却丝毫不关心那身外之物,完全沉溺在醉人的拥吻中,铁了心要厮磨到缺氧的前一刻。
他本就不是娇生惯养的少爷,反而是韩澄澜先败下阵来了。喻泽绫被他吻的有些乏力,却是找回了以前相处时的自然,打从心底得笑出了声。
“你这混蛋,笑我做什么?”
“没有,我是……哎?”
韩澄澜把人打横抱起,两个人交叠着跌在床上。可惜这招的效果不甚理想,在床上滚了一圈,反而是喻泽绫跪伏在他身上。
长发如瀑般落在他的脸上,韩澄澜胡乱拨开,气不打一处来。本都打算认命躺平,哪知道喻泽绫突然问他:“想在上面?”
韩澄澜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却红了耳根:“不然呢……”
手臂被拽住,身体也被一并带起,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翻转了一圈。他的手为了找支撑点,自然而然地撑在了躺回床上的喻泽绫身边。
“……?”
喻泽绫笑眯眯地品尝着韩澄澜发愣时的滋味,恶趣味地补充道:“要我手把手教?”
“不用!”
炙热的吻撞进喻泽绫的口腔,连带着胸腔也被点着,让那停摆的心跳重燃。
【5.5】
从梦中惊醒时,韩澄澜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人。事实证明是他多心了,他居然还梦到喻泽绫又一次头也不回地抛下他了。
还好……毫无睡意的韩澄澜把脑袋埋进喻泽绫的颈后蹭了蹭。喻泽绫反手懒洋洋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却被韩澄澜轻咬住指尖。
痒酥酥的触感使喻泽绫彻底清醒,拽过床头折叠整齐的衣衫披上——很难想象这家伙昨天还能有此闲心。
“醒了?”韩澄澜跟着喻泽绫坐起来,又替他梳理了下凌乱的发丝。
“嗯……都快到中午了。”
韩澄澜先一步下床穿戴好,回身温柔地拉起喻泽绫。但看着对方的神情,显然是没兴趣再温存一阵。
“再休息会吗,绫?”
喻泽绫摇摇头,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体状况:“没事,等你走了我再调息都可以。”
韩澄澜一听这话就不安逸,恨不得脸贴脸撞进他脑袋里瞧一转:“怎么又让我走?你提裤子不认人了是不是?”
“你……别多想,”喻泽绫躲了一下,抬手挡在他们之间,“本来按照计划你昨天就该启程去云螭和韩言汇合。”
“……那你呢?留在这里干坏事还是等死?”
喻泽绫哑然失笑,用手去戳韩澄澜气鼓鼓的腮帮子:“「风珏」需要魇恢复状态,它打探了那么久必定会来这里。我呢,就在这儿守株待兔。”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少在危险边缘试探……”韩澄澜恋恋不舍地环住那还残留着自己体温的腰。
“澄澜和萧不是帮了我很多吗?放心,只是「风珏」我还是有信心的。”喻泽绫抽出手抚摸上韩澄澜的头顶,安慰般地亲了口他的眉心。
“那,我和夏萧谁帮的多些?”
喻泽绫倒不知道韩澄澜还会醋意泛滥,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反而是韩澄澜学着他的样子在对方的唇角轻轻落吻,松开时还是那副阳光灿烂的模样。
“逗你的,我哪有那么小气。”
喻泽绫叹了口气,像哄小孩一样把人送到门外:“路上小心,到了联系我。”
他还知道能通讯联络啊,韩澄澜默默吐槽了一句,走之前又给喻泽绫夸张地招着手:“好!等我啊!不许逞强,听到没!”
喻泽绫无奈地笑了笑,站在门口看着韩澄澜的身影一点点远去。
『好看吗?』零碎的画面突然在韩澄澜的意识海中炸开,右手背上的灵痕疼地他不得不扶住墙壁。
来不及拼凑那些画面,韩澄澜只知道这和之前和花念再探游轮时的情况如出一辙。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喻泽绫有危险!
“绫!”
看见韩澄澜忽然调头冲向自己,喻泽绫顿觉不妙,而比他们先一步反应的,是屋外不知何时出现的“「风珏」”。
“哎呀,他看到我了,这可不好。”
那人虽顶着风珏的身体,但喻泽绫却对祂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调用人偶,无效;运用灵力,无效。原因无它,面前这个瞬间掐住自己脖子的人正是降临在「风珏」身上的异客:KELt-004-F的制造者、魇的散播源,被称为僭主的「第二人」俾殂。
喻泽绫能清晰的感受到祂施舍给自己的一线生机:俾殂并没下死手,而是将藏在手里的微型注射器刺入了喻泽绫的静脉,顺着力道把人扔进了屋里。
韩澄澜甚至来不及接近祂,整个潮汐旧址以木门为分界线被割裂,韩澄澜所在的地块连着旁边的冰山一起下坠,被决堤的海水淹没。
地上的落雪染上狰狞的红,各样的石子长出奇形怪状的四肢,树皮裂开暴露出还在骨碌碌转动的眼球,就连树叶也没逃开厄运融化在树枝上,油漆般地触感打在韩澄澜脸上。
来不及逃离,他只能被这副诡异的环境牵拉着坠落。
反而是那间客房对俾殂来说还算有用躲过一劫,毕竟当俾殂走进去一脚踩碎被喻泽绫拔出来的空针时,祂的研究瘾又犯了。
“我并不讨厌反抗的小白鼠。”
被震落的镜子里张牙舞爪地伸出五只手,其中两双如绳子一般反捆住喻泽绫的手脚,剩下的一只缠在他的脖子上堵住他因为暴力取针时血流不止的针眼。
下巴被脖子上的手掐住,强迫他抬头去看缓缓走来的俾殂。
“我反而更好奇,就是你把004和那只魇骗得团团转?”
「风珏」费尽力气和俾殂取得联系,却没想到俾殂直接降临在了它身上,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喻泽绫咬紧牙关瞪着祂,好在刚才被俾殂注射的药剂是慢性的,还不至于让立刻满盘皆输。
脖子上的手突然缩回黏糊糊的手臂里,喻泽绫才换了口气就被另外的手拖到墙边,脑袋被砸在墙上连意识都有些模糊。
这种小伤对他来说本该全无所谓,但现在喻泽绫用不了一点灵力去抵挡伤害,他只能像废品一样看着俾殂好整以暇的搬过板凳,坐在一旁欣赏他的狼狈。
“哑巴吗?”
“不是我……难道是你?”喻泽绫不知道俾殂身上还有多少不知作用的药剂,只能先按照祂的意思回答。
俾殂沉默了一阵,又突然捧腹大笑:“哈哈,那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房间瞬间暗了下来,「风珏」身体里的魇被俾殂尽数释放,全部挤压在这处狭小的空间中。不少魇发现了喻泽绫身体里的「风绫」,已经朝他露出了獠牙。
“你绕了这么大一圈不就是想吸收所有的魇然后自裁吗?”
黑压压的魇成群结队地涌向喻泽绫,在灵力尽失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对付得了?更不能把「风绫」放出来,在俾殂面前他只会更加被动。
“来吧,乖孩子……吃掉它们,向我展示你的价值。”
颈间一阵刺痛,这药剂难道是……喻泽绫从缝隙里看到俾殂诡异的微笑。
『祂的权柄是「异质」。』
『是个科研学者。』
还真是,低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