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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我的孩子,你看到我很意外吗?”

隐夜鸫黯色的鸦羽轻轻拂过星期日的脸颊,那里有一道结了血痂的伤口。

生前同样作为天环族的歌斐木自然能够运用精神共鸣的方式来和星期日对话,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这么做的,既像是合作者又像是……父子。

如果他们愿意承认的话。

……

星期日尚且记得,十几年前的某个冬天,那个穿着黑色神父装带着单片眼镜的男人走下星舰,来到他们因为一颗星核而支离破碎的故乡。

他向着这对兄妹伸出手,他用自己的手帕擦干净他们脸颊上的灰尘,他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表情看着这片再无复兴可能的废墟……

“跟我走吧,你们有足够的天分,不要让自己在这沾满泪水和血污的荒原停滞不前,你们未来有更伟大的使命。”

这句话可能是歌斐木说的,也可能是星期日许多年来自己臆想出来的,但早就记事的他知道这个男人并没有对他们兄妹说谎。

家族里的少年时光,对比那鲜血淋漓的童年简直美好的像是一个幻觉。

星期日时常在担心,究竟要展现出来何种璀璨的能力才能真正的把这种生活握在手里——他和知更鸟究竟是何德何能才能被歌斐木亲自拯救。

“不必感到忧虑,你们是被祂选中的孩子。”

歌斐木总是这样对星期日说。

久而久之,星期日明白了与其认为他是个家族的掌权者不如称呼他是一位虔诚的神职人员,这或许能让他更快乐一点。

“是这样吗?我还真没什么感觉,哈哈哈。”

歌斐木笑着,如一位真正的父亲那样为星期日整理了衣领,为他打上男人第一条领带。

“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橡木家系的「铎音」了,你要倾听梦境居民的困惑和迷茫,并给予他们相应的指导,我相信你可以做好这个工作。”

星期日没有让他失望。

他总是耐心的在告解室里听人忏悔一整个上午,并理智而温和的给他们提出各种合适的指引,哪怕他有的时候都觉得这些人的生活过于荒唐。

倘若这些人能够稍微正常些,倒也似乎用不着忏悔了,神从来不缺信徒,但人们永远会因为欲望愿意向着那高高在上的神像献上自己的忠诚。

如果,这真的算是神职人员的工作。

如果,这世间真的有能实现一切公义和光明事业,深爱着人类的神。

“总有一处乐园需要人来建成。那誓愿有如天上的太阳,也许我在触及它前便会熔毁、坠落…但有些苦难是必须要经受的。”

那天,星期日来到教堂,午后的阳光洒落在歌斐木的身上,使得他的躯体被勾勒得尤为虚幻。

“我很高兴你能有这种见识,星期日。”

“欢迎你加入我们光荣的事业。”

歌斐木总是不厌其烦的读着那本被翻阅得有些破旧的纸质圣典,也总是给星期日朗读那些他早就熟练于心的故事:

「我们在尘世寻得主的门徒,一棵大树,他的林荫为懵懂的雏鸟带来庇护。」

「他向风播撒慈悲的种,风也变得温暖。他向雨颂唱谐和的道义,律法便随甘霖汇聚成溪。妒火的雷光焚烧尽他的躯体,灰烬中不朽的灵魂却把乌云的伤悲抚平。」

「泥土里长出新芽,地上的圣者仍眷恋光着脚丫的孩童,于是应了期许,允诺一场白日的美梦。」

星期日何尝不知晓这名为“公义”的论述是舶来品,这和同谐的辉光赞歌看似一般无二实则暗藏玄机,它所歌颂的是早已逝去的【秩序】。

可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我的道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从现在开始,前面就是你的旅途了,星期日。”

某一天,歌斐木再也没有站起来。

歌斐木的肉体凡胎已经消亡,他的生命在那天停止,但他的声音却没有平息,隐夜鸫升起的时候,橡木得以望见乐园里的每一位居民。

梦主凭依在橡木家系的十万七千三百三十六名成员(不包含星期日)身上,让他们成为自己的眼、耳、口,他于是不曾死去。

在需要时这些人代他将谐乐在美梦中传扬,或是在必要时流放不安定的人物,迄今为止已经流放了一百三十七个外邦人。

这过程中曾有人折断他的双翼,将他的身躯焚毁,但他依旧存在着。

……

人们是怎么看待橡木家系的家主星期日的呢?

铁面无私?和蔼可亲?亦或是更加不可理喻的词汇……他并不在意。

他是一个固执的人,也因此得以背负歌斐木尚未完成的任务。只有足够固执的人才会在历经千辛万苦后还能坚持自己的志向不动摇。

星期日决心要成为伊卡洛斯,成为为所有人迎来太阳的人,哪怕这行为会让他万劫不复,哪怕之后没有人会感谢他所做的一切。

他是橡木的子嗣,是被隐夜鸫养大的孩子,是为了把福音带到千家万户因而注定要赤脚穿越荆棘荒原的圣徒。

这个人也只有在午后时窝在躺椅中,来回翻看那些无聊的杂志,才能得到一些慰藉——杂志是无聊的,但那上面可能有知更鸟的海报。

有的时候他想着,生活要是能一直这样倒也不坏,如果这一切美好都能如常,倒也不必去苛责自己,做一个殉道者。

又是一个早上,星期日来到那个告解室,他遇到了一个曾经来过一次的人。

星期日当然会听他的忏悔。

“我相信庇尔波因特。”

“庇尔波因特帮我发家,我按照庇尔波因特的习惯抚养女儿,我给她自由,但也教她永远不要让家族蒙羞。”

“她交了个男朋友,不是庇尔波因特人。她跟他去看电影,很晚回家,我没有反对。”

这些话听起来不坏,是一位远道而来又在梦境里定居的商人吗,星期日耐心的听下去。

“两个月前,他和另一个男孩带她去兜风。他们骗她喝威士忌,企图占她便宜。”

“她反抗了,虽然保住了尊严,却也被那些人渣施以暴力……”

忏悔室外,男人的话语里带着些颤抖。

“我赶到医院,她的意识已经失落了,身体上完好无损但是精神遭遇了难以想象的折磨。”

“她甚至都不能哭……”

““但是我哭了,我为什么哭呢……她是我的掌上明珠,性格很开朗,但却再也开朗不起来了……””

这位父亲在压抑着声音啜泣,房间里的星期日也随之皱紧了眉。

“我,我像个守法的庇尔波因特人那样报了警。”

“两个男孩被送上法庭接受审判,可他们并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只是拘留了半个月。”

男人怒极反笑,剧烈的咳嗽着,最后说:

“这一切,只因为法官是其中一位的叔父,他们有着公司签发的法律豁免权。”

星期日的叹息声带着难以挽回的苦涩,他打开门,看着面前那一张很熟悉的脸。

“我请求你,我求你帮帮我。”

那位信徒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向他请求着。

“……我办不到。”

星期日望着他的眼睛说道。

“我们相识多年,但这是你第一次来找我帮忙,我已经不记得你上次邀请我去你家喝咖啡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尽管我的妹妹是你独生女儿的教母,可是——坦白说吧,你从来就不想要我的友谊,你害怕欠我人情。”

“不过我理解你。”

星期日话语一转,文字里带着连他自己都不可能相信的傲慢和荒诞不经。

“你觉得庇尔波因特是天堂,生意兴隆,做的不错,有警察和法院保护你,你不需要我这样的朋友。”

“但是你现在却来匹诺康尼找我,说‘星期日阁下,请为我主持公道’……对我没一点尊重,你没有把我当朋友。”

“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教父’。”

“然后你在我妹妹的专辑发售日这天找到我,用钱收买我去为你杀人?”

星期日最后给了那个人猎犬家系的令印,那是一把生锈的折刀。

“若他不回头,那祂的刀必磨快,弓必上弦,使恶人施加的毒害临到自己头上。”

他终究找不到袖手旁观的理由。

……

星期日厌恶漠视规则的人,可他现在尤其讨厌不得不维护这个灰色规则的自己。

如果这个世界不存在公义,如果现有的法律无法执行全部的工作,如果人们的幸福不能由秩序来维护,那么必须有人付出代价。

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独不能是……

星期日从歌斐木处得到了知更鸟寄来的信件,得知知更鸟为了用歌声宣扬「同谐」挽救星球上的生命,脖颈中了一发流弹而负伤。

他开始理解,他开始觉悟。

“不仅仅是为了人们,还为了这世上唯一的她,我必须要成为太阳。”

“在我看来,社会的理想制度应当是「七休日」。在星期日的明天,是第二、第三、乃至永远的又一个星期日——这就是新世界的面貌,无所事事的永恒安宁之日。”

“永远安宁,永无纷争,一切灾厄有形之物都被澄澈无垢的光明笼罩着,再也不会轻举妄动。”